文/苏门映雪

01、

李笑梅今年42岁了，她自己常说：在通往中年妇女的康庄大道上，我已经坚实地跨了一大步。

从22岁那年大学毕业，她就在一家机关单位上班。从出纳、助会到会计，她干了20年。为此，她常常感慨地说：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那些让人看了头晕眼花的数字、报表和账本。

25岁那年结婚后，李笑梅的生活就成为简单的三点一线：家、单位、菜市场。随着女儿出生后，又略有变动，成为：家、学校、单位、菜市场。她有时候下班后拎着装满了沉甸甸的蔬菜的袋子，就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再为自己活一次呢？日子真的就这样一天天重复下去吗？

但李笑梅并不经常有这样的念头，因为她的日程安排得琐碎而又充实，容不得她有太多时间在那里发点感慨、叹口怨气。

每天5点30分下班铃一响，她就赶紧从工位上起身，简单收拾一下就匆匆离去，有时候同事们商量着下班后去哪里购物、吃饭、唱歌，她都充耳不闻。反正她也去不了，干脆就远远地避开吧！

女儿小的时候她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放学，如今女儿已经上初中了，自己带了钥匙放学后直接回家，李笑梅为此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她常跟同事们说：真不知那些生二胎、三胎的妈妈们怎么想的，我们这一个孩子就把我累得够呛，我都不知道什么是'自我'了！实在不敢想像要是再生一个可怎么办！

02、

今天是周五，李笑梅下班从单位出来，照例去菜市场买了女儿爱吃的鸡翅、爱喝的酸奶，然后骑着电动车直奔回家。

女儿已经放学在屋里写作业了。她把刚买的蔬菜提到厨房，又走出来换上家常衣服，把头发盘起来，这才又走进厨房。

一个半小时后，她把饭菜摆好，边解围裙边叫女儿出来吃饭。女儿懒洋洋地坐到餐桌旁，说：爸爸又没回来啊？

“爸爸今天晚上有个会要参加，不回来吃饭了。”

“哦。”女儿拿起碗筷，开始吃饭。李笑梅边给女儿碗里夹菜边问她学校的事情，女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明显是在敷衍。

自从上了初三，女儿便开始有些沉默寡言，不愿意跟爸爸妈妈说那么多。或许是学习压力太大吧！现在的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呢！李笑梅心里想到，又心疼地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吃完了饭，女儿又回房写作业了，李笑梅起身到厨房刷洗碗筷，又把地板、灶台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擦擦手走了出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电视，各个卫视都在播发一部大型古装穿越剧，看了几眼觉得无聊之极。

“妈，我口渴了，帮我倒杯水！”女儿在房间里面叫。

“你自己不会出来倒啊！离开妈妈你都活不了。”李笑梅嘴里嘟囔着，端了一杯水走进女儿房间。

“写什么作业呢？”她把水杯轻轻放在书桌上，问女儿。

“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写《怦然心动的感觉》，写什么呀？真愁人！”女儿懊恼地把笔扔到一边。

“怦然心动的感觉？你们老师这是留的什么作文呀！”

“是啊！哎呀，烦死了！好了妈妈，你赶快出去吧，不然净妨碍我的思路。”女儿边说边把李笑梅推出了房间。

03、

李笑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在想女儿的作文题目。“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果是我，会怎么写呢？”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跑到书房内打开柜子的抽屉，拿出一个颜色陈旧的笔记本，打开来看，纸页已经有些发黄。她随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1994年5月6日      天气：晴

......上午第二节是体育课，我最不喜欢体育课了，且不说老师又凶又无趣，就知道让我们围着操场跑步、跑步，累死了！......

操场上有一个篮球架，我看见几个男生正在那里打篮球。我真羡慕他们：要是我是男生的话，肯定也能打得那么好！我正站在球场边上看他们打球，一个个子高高、穿蓝色球衣的男孩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觉得一个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男生打篮球挺奇怪的吧！我看见他长着一张瘦瘦的脸，鼻子很挺很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很搞笑！

......

那男孩突然向我跑过来，原来是篮球滚落到我这边了。他走到我跟前，冲我笑了一下，我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这是不是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啊？

......

李笑梅合上笔记本，竟然感到脸有些微微发热。她很想去跟女儿谈谈当年自己的“怦然心动”，很想有个人能分享一下她当年的心路历程，但她一想到女儿紧皱的眉头，不耐烦的神情，她停止了这个念头。

有些故事，有些过往，或许还是更适合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回味，咀嚼。

04、

有一天，李笑梅正在单位上班，她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但她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刚“喂”了一声，话筒里传出一个尖细的女声：hello！猜猜我是谁？

李笑梅连说了几个人名，对方都一一否认。她有些不耐烦，猜想应该是诈骗电话，刚要挂掉，话筒里尖细的女声说：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胡云玲啊！你高中同学！

“胡云玲？”李笑梅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哦，是那个个子小小、头发浅黄、皮肤白皙上课时一直坐在第一排座位的女孩吗？

“哈哈！可不是我嘛！亏你还记得我的特征，不过再见面估计你都认不出我了！我打听了好久才找到你的电话呢！”

两个老同学在电话里亲亲热热地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胡云玲说：明天晚上咱们老同学组织了一场聚会，你可一定要来啊！你曾经暗恋的篮球王子说不定也会来呢！哈哈······

“去你的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谁还记得暗恋是什么呀？行，到时候我去了给你打电话啊！”

放下电话，李笑梅久久不能平复情绪。老同学的一通电话把她带到了当年上学时的那些青葱岁月中。

明天晚上聚会？同学们都要来啊？哦，那头发要整、衣服要买、干得像沙漠一样的皮肤也得来个紧急补水了......

下了班，李笑梅破例没有直奔菜市场，而是匆匆忙忙地赶去百盛商场。

05、

晚上李笑梅进家门时，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好似把商场搬回了家。

她把买来的衣服全部摊在床上，好似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样，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她一件件地搭配，试穿，在镜子前左照右看，顾盼流连。她想起卖衣服的小姑娘说：姐你身材保持得不错！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特别有气质！

尽管知道小姑娘说的是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李笑梅仍然觉得很受用，很开心。

她又在鞋柜里扒拉了半天，猛然想起床底下还放着一双过膝长筒靴，那是几年前买的，因为觉得太过前卫跟年龄不符一直没怎么穿过。

她趴在地板上，从床底下抽出满是灰尘的鞋盒打开，里面是一双几乎全新的黑色磨砂皮高跟过膝靴。她掸去上面的浮灰，爱惜地抚摸着，心里满是欢欣。

女儿在屋里叫到：妈妈，我口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李笑梅破例没有起身，她说：看你都懒成啥了？自己去倒！没有妈妈就不行啊！

听着女儿提提踏踏的脚步声从屋里走出，李笑梅无动于衷，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06、

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公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李笑梅，笑着说：哟，换发型了？挺精神的嘛！

女儿撇撇嘴说：妈妈臭美，还买了一大堆衣服呢！

李笑梅嗔怪地说：妈妈这就叫臭美了？只不过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而已嘛！

洗漱完毕，李笑梅回到卧室，又在拼命往身上套下午刚买的塑形内衣。她叫正躺在床头看书的老公：喂，快帮我扣一下这个，我够不着。

老公放下手里的书本，走过来说：干嘛晚上还要穿这个？不难受啊？

李笑梅深吸一口气说：你懂什么？人家卖内衣的说了，这种衣服要24小时都得穿上，才能塑形呢！你看看，这儿、这儿！哪儿哪儿都再下垂，再不勒紧点儿，都松弛成什么样了？老了真可怕！哎！扣最里面那一排扣子啊......

老公摇摇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把自己五花大绑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嘛！下垂就下垂呗，我又不嫌弃你。大家都一起老，谁也不嫌弃谁。

李笑梅白他一眼：你懂什么呀？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我之前没嫁给你、没生孩子的时候，那也是1尺9的腰身啊！瞅瞅现在…唉！

老公突然说：哦，对了，明天晚上我要出差，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血压又有点儿高了，你明天下班后去看看她吧！

“啊？明天晚上啊？你就不能改天吗？”

老公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不是经常临时出差吗？再说这一次是去洽谈一个重要项目，半月前都跟人家约好了的。你有事啊？”

“哦......没什么事。我知道了。”

李笑梅准备关灯睡觉。老公：好不容易穿上，你怎么又脱了？不是要塑形吗?

"不想穿了，勒得难受。睡吧。”

一夜无话。

07、

李笑梅又把头发扎成平日的模样。高跟过膝靴子重新塞到了床底下，发黄的笔记本也回到了往日该去的地方。

下了班，她照例直接去了菜市场，买了女儿最爱吃的糯米甜藕、最爱喝的老酸奶，拎着满满一袋子青菜回了家。

吃完饭，女儿去房间写作业了，她照例洗刷碗筷、擦拭灶台、油烟机，跟往常一样。

忙完她倒了一杯水，边喝边打开电视，各个电视台照例播放着无聊的古装穿越剧。她关了电视，女儿在叫：妈，我要喝水！

李笑梅起身去那杯水，嘴里照例说道：看你都懒成啥了？自己没长手啊！没有妈妈就不行啊！但仍然接了一杯温水走进女儿房间。

她问女儿：上次你们老师布置的作文《怦然心动的感觉》，你写的什么呀？

女儿头也不抬，边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边回答：哦，我随便编了一篇，说看了一本书，让我怦然心动了！

李笑梅有些无语，她想对女儿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放下杯子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

电话响了，是胡云玲。

“哎呀笑梅，那天聚会你怎么没去呀？我们玩得可开心了，来了好多老同学呢！大家都变样了。回头我发照片给你看看啊......”

胡云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才极其惋惜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李笑梅一再告诫自己：其实我并不介意参加什么同学会的。有什么意思吗？不就是叙叙旧、谈谈心，回忆过去、展望未来，感叹岁月如流水，转眼眉眼已沧桑。无聊得很。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又隐隐地失望呢？是对生活？对自己？还是对家人？

李笑梅说不清，也没时间细想，因为女儿又在房间里叫：妈妈，帮我拿盒酸奶过来！

李笑梅摇摇头，自嘲地想：什么怦然心动？我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