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4日上午8点多,是我的命硬双胞胎出生的日子。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早产儿,但事实上,他们都没资格叫“早产”,不满28周,他们只能被叫做“难免流产”。
出生第一时间,我只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哭声,声音不大,但医生说按照这个孕龄他们的声音是很洪亮的了。被医生们清理干净胎脂之后,他们甚至都没有来看一眼妈妈就被抱进了INCU。
之后我隐约听见儿科医生和我先生的对话,我们把孩子抱进NICU是出于人文关怀,但接下来要不要抢救你们家长要做决定。27周出生,很多很多器官都没有发育完成,能不能救活也不确定,就算救了他们的名命,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不会发现先心病,脑瘫,可能离不开呼吸机,消化道出血,肠坏死等等等等甚至即便这样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如果要抢救孩子,目前来看先要准备好100万现金吧,但也不能保证结果是什么样的。听着这些对话,还躺在产床上的我感觉灵魂都离开了我的身体,眼泪无声的流,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先生进来产房和我说了医生告诉他的一切风险,他说他不怕花钱,但唯一担心的是孩子以后有可能一辈子活在病痛里没有生命的尊严。我真的,我不怕照顾他们一辈子,但我受不了他们的生命没有尊严,我不知道未来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和带他们来这个世界的父母,以及,此刻我们替他们做的这个决定。我也知道先生他和我一样心疼这两个急急忙忙来到世上的孩子。
当我们相拥安慰的一瞬间,我们异口同声地对彼此说,救孩子。我们要尽父母的力,孩子们该做的,我们相信他们。就是那一天,会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们接到了NICU下给我们的三张病危通知书。
早产的小朋友一般都是放在保温箱里,我家这俩放保温箱不行。他们睡的那个仪器,叫做“抢救性辐射台”,他们是广州华侨医院最早使用这刚刚进口来的仅有的两台机器的早产儿。刚刚的几天,家长不能去看孩子,他们是被最高级别的保护和抢救的,他们和我在同一家医院不同的楼层而已,他们刚刚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我们却不能相见。我总是在猜测,他们面对一次次的抢救,被一个个针管的注射插入肌肉,面对抢救医生组的忙乱,他们有多么害怕,有多么想念妈妈。但我不能进去,不能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甚至我都还没有看过他们一眼,我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个世界受罪呢……
下午医生跑到我的病房说,孩子胃出血了,原因可能是每次喂给他们两毫升奶他们消化不良,两毫升就是奶瓶最小刻度的1/5,他们都消化不了!医生说要我用吸奶器吸奶让护工送去NICU,母乳对他们的刺激应该是更小的,同时他们准备每次给孩子们喂0.5毫升。
我一边不断地吸奶一边越想越绝望,两毫升奶都能造成他们胃出血,0.5毫升现在也是试试,我的孩子真的与这个美丽世界无缘吗?那何苦让他们接受一遍遍抢救的罪呢?但我做不到放弃他们,我也相信虽然他们很艰难很恐惧,但他们同样期待有一天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我出院的那一天,先生去求了医生,让我去看看孩子,医生也是可怜我吧,同意了。那一天我第一次看见医院的ICU,被好几层的消毒之后我才通过一层层的门进去了NICU,隔着玻璃看到了那里仅仅两个小朋友。不能拍照,我就这样第一次看见了我的双胞胎。
出院之后还在坐月子的我,每天都开车去医院送奶。每天去医院听医生说孩子们的情况,有时候听说孩子的奶量加了0.1毫升也会开心到激动,有时候医生说细菌数量超标要加大用药而且有可能形成耐药性而无比焦虑……
住抢救性辐射台十天左右,医生打电话来说可以搬到保温箱了,但是防护级别仍然高于其他小朋友。我们可以一周去看两次了。然后每个周一和周四,成了我最期待也有点害怕的日子……
这是在保温箱的时候医生发给我的。那时候医生和我说,孩子最好吃母乳,孩子不在我身边一定不能偷懒要坚持吸母乳不然等孩子回到家没有母乳吃,吃奶粉对他们的肠胃会有非常大刺激。我就在想念孩子,担心他们在众多孩子中不能得到及时回应,同时疯了一样思考孕期所有事情想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的早产,然后拼命的吸奶。结果我自己得了美尼尔综合症,应该是气血两虚加上心神不宁吧,这个病让我不能躺不能坐,时时刻刻感觉自己在云腾里翻滚,然后狂吐。别人的月子都是猛长肉,我是不仅不长肉反而不到半个月就瘦了50斤,从孕期的130+到不到90斤。
医生听说了我的情况才偷偷帮忙照了两个孩子的照片发给我。
后来有一次我去看他们,医生说刚刚完成了一个大工程,就是给他们胳膊放留置针。这是一种进口的针,超级软,孩子没有肉,要十几个医生配合才把针放进去,孩子就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操作。听完我感恩这些白衣天使的同时,想到孩子当时有多怕多无助就心如绞痛。
住院快两个月的时候,医生每天都电话都比较轻松了,孩子们的状况离着出院回家也越来越近了。这两个月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等着医生的电话,期盼又紧张。孩子们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是非常危险,但他们都挺过来了,我真的非常为他们骄傲。挺过来的这两个月,我们接到了不知道几十个危机电话,跑到医院之后说情况解除了,每一次医生安慰我的话都是,孩子们非常坚强,他们有顽强的生命力!
70天,出院的日子。我们一家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三岁半的哥哥,一起去接双胞胎回家。我担心哥哥一下子接受不了爸爸妈妈抱着弟弟们而他只能牵着爷爷奶奶,就让爸爸和奶奶抱着弟弟,我抱着哥哥,哥哥说,妈妈,弟弟们都受苦了,你抱着他们吧。当时我觉得,果然,顽强的生命,是能够被所有人看见并敬重的!
孩子们顺利出院,但我的紧张并没有少很多。每天医生还是会电话来指导喂养,我比在月子里还要忙乱,但看着他们越来越壮实,每天喂N遍,吸N遍奶热N边奶也甘之如饴。后来医生让我们去做脑CT,我真的不敢,我特别特别怕会查出不好的结果。我宁可以后照顾,也不敢去做这个检查。后来我先生说服了我,孩子们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查到有问题,也一定是越早干预治疗对他们最好。终于我们去做了这个检查,孩子们一点问题都没有!儿科重症监护室的主任还帮我们做了其他测评,他说这是他抢救的最小孕龄的孩子,是他敬佩的两个生命!
之后种种困难接踵而来,牛奶蛋白不耐受,乳糖不耐受,各种过敏,连续呕吐,拉肚子伴半年,在家和儿童医院转战的大半年,伴随着无数崩溃和希望的大半年也跟着地球的自转公转都过去了。这是我一生中进医院最多次数的一年,但换来了我可爱调皮的双胞胎孩子。
孩子们现在4岁半多了,我给他们看之前住保温箱的仅有的两张照片,他们说那不是自己。他们心里,他们是可爱的健康的孩子,不是那两个“干巴巴的好吓人的小孩儿”。
其实我也在心里想说,无论以前你们有多么干巴巴多么让你们自己觉得“吓人”,你们有今天这样的可爱与健康,都归功于你们自己生命的顽强!
命硬,不是我来到私董会才知道的词汇,是我的早产儿双胞胎教给我的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