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塘在对面,隔着柏油路,是国道。走过去,应该有二百米左右的距离。
先前我对小塘并不太注意,很少涉足,因为那是周边邻居洗衣的地方;间或,附近有菜园的,担些水。小塘因此妻常去,主要是清晨洗衣;至于菜园担水,屋后就有下水道,常年渗水,犯不着跑那么远的路。
偶尔的时候,等妻衣服洗好了,拎回,只是与小塘打个照面而已。小塘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的印象。自从租住的屋被我买下之后,我忽然就对屋前的花圃感起了兴趣,总觉得是自家的了,荒芜了实在是可惜且对不住人。于是不自觉地从卖花人那里买些苗木,又从人家或野外淘些大众品种,就渐渐地往返于花圃与小塘之间,且大多是黄昏时候。
每当夕阳落山,天光将晚空装扮得斑斓琉璃时候,我就拎着小小的洒水壶,往对面的小塘去了。妻让我换个大点的桶,说这样快些,何况日近黄昏,车来车往,真危险。危险?那眼睛长着是干啥的呀。来来回回十四趟,也约摸三华里的模样,就等于饭后走一走。当然,对于妻的好意,我抱以回眸一笑,人家百媚生,想必我两三媚有呗。
过柏油路,肯定要时刻警惕,因为车那玩意不是好惹的,千万别跟它较真。乡下没有红绿灯,因为对面就是中心学校,尽最大努力在路面上画了条斑马线,仅此而已,起不到任何的指挥作用。往往过这条不太阔的路,眼睛左顾右盼,非得等那两眼放光的家伙绝尘而去,一辆不剩,才敢迈出脚步。既便这样,心情依然有点紧张,生怕路上横空飞车,小命堪忧。踩着碎乱的脚步,脚下生风,仿佛是过了一座平板桥般的战栗。只是过了,心情就瞬间坦然,甚而洋洋自得地打量起对面的学校来。
学校在黄昏中静谧着,往住空寂无人,与白昼的喧闹大相径庭。但这样的气氛也好,多了一份做学问的旷达与沉静。青玻黄墙在夕光里,更显得明亮而又深遂,仿佛是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去处。门前的几棵香樟碧得发稠,慢悠着从其下晃过,就闻到似兰若桂的清香钻进鼻孔,好像还要浓烈些馥郁些。记得林清玄说过,色彩艳丽的花不一定香,外表平庸的花却香气袭人,它们都与生俱来某种吸引人的本性。想来香樟花亦如此,体小色弱,若不是这香气,你是不容易在繁枝茂叶中发觉它们的。又想起哪本植物书籍上写过黄昏是花香最浓时候,我猜想有这种可能,因为正好花静人静,花在等人,人亦在等花,彼此都在最好的时光里遇见。
走过学校的一侧围墙,就到了小塘。小塘呈椭圆形,环形岸边一部分紧贴着学校,院墙外留有一条刚好容一人经过的小径;一部分是人家的菜地,靠岸栽着一排约两人高的樟树;一部分靠着空荡荡的国道。小塘边座落有两三户人家,这就让黄昏的小塘蓦地有了天上人间般的景致。黄昏的风歇息了,小塘阗静,不见波澜,人家的屋便完完全全倒映在小塘里,因了窗亮着的灯光,更显得清亮雅致,澄明可鉴。彼时天光云影衬着岸树如浓墨,都在这一方水亮里沉默着。
走近小塘,蹲下,水如通透的沉玉,水底清晰可见。几只小鱼见我的到来,倏尔掉头,抖动尾巴向水草或者藻类植物中去了。小鱼能有感知我到来的本事?可能是我在岸上脚步的震动惊吓了它们,鱼儿原来这样的敏感。再凝望塘面,就看到不一样的细微之处。小塘表面被密生的水藻块块切割着,有些毛糙的地方黯淡了天光。乍看平静如镜的水面其实是有着瑕疵,时不时一些泡泡冒出水面,出现与消失一般短暂。
我的耳边传来断续的蛙鸣,像是谁在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快暮春了,小塘里的蛙竟然这样的少,是紧邻路边不适宜居家,还是蛙们渐渐少了?不得而知。循声想去一睹蛙的芳容,是很不容易的,因为黄昏即将让给暮色,幽蓝的天空中一轮清淡的月渐渐清晰,小塘的四周就渐渐地模糊了。两处人家窗户的灯光便成了小塘的眼睛,闪着诱人捉摸的光亮。
黄昏中的小塘,原来也很美。我本想说给妻听听,怕她笑话我的无聊,就搁在了心里。想想不搁置也没有关系,因为下一个黄昏,我依然会拎着那只小小的洒水壶,信步向小塘,就像去见多年的老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