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花开(南墩往事)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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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刚到我老家年把时间,老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前所未有声势浩大的分田到户运动,轰轰烈烈地席卷了农村的每个角落。

这下可好了!老家人个个异常亢奋,他们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喜悦,像夏天雨后洗净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锃亮的光泽。街头巷尾,田里坊间,乡亲们无时无刻不谈论这天大的好消息。孩子们也受到大人们快乐情绪的感染,走路蹦蹦跳跳,简直比过年还快活。听大人们讲,这下不愁吃不饱饭了。

在老家,要数南墩的小爷家最高兴。因为在大集体,小爷是惟一会犁田打耙的好把手。老家百余亩的田地,都是他与队里那头健壮的黑水牛,彼此亲密合作,愉快完成每年耕田任务的。

大集体解散,这头牛成了队里惟一棘手的问题。大伙儿争论不休,一时拿不出解决的办法。这时队长出面说:“我看这样吧,明天叫街上贩牛的陈二溜过来看看,到底能值多少钱,按人头分了。”

大伙儿认为这个主意不错,纷纷表示同意。只有爱民不吭声低头抽闷烟。

大爹爹知道老小的心思,人多嘴杂不便说。晚上回家,与大奶奶一合计,大奶奶叹口气说:“爹爹奶奶不在,老小的事就是我俩的事。这两个昏里昏头的,做屋把家当搞得一点也不剩。么法子呢。他伯伯,你的意思我懂。要不,借两百给他?”

大爹爹挠挠头,说:“那头牛估摸最少也要个四、五百块钱。这样吧,借三百给爱民呗,等他挣到耕田的钱,就叫他还给我们。”

俩人趁着淡淡的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老小门前,拍拍门。

小娘探出头来,微微愣了一下,嘴上话仍是出来了:“哎呀,两位大贵人,这么晚了,来我这破屋,真叫我脸上添光彩啊。”

大爹爹眉毛一皱:“满霞你别耍嘴皮子!我有正事!和老小谈谈队里牛的事!”

小娘听了,马上停了油滑腔调,扭头对房里喊:“爱民!你快出来!哥嫂来了,有重要事说哟。”

老小穿着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从房里小跑出来,浑身肌肉疙瘩一颤一颤的:“哎呦,哥嫂快坐,满霞,泡茶去!”

四人在堂心桌前坐定,说着队里牛的事情。

大爹爹说:“爱民,你是犁田的师傅,没有牛怎么行。队里的牛是你一手带大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不如掏钱买下来呗。”

小娘面露难色,撇撇嘴:“家里穷得一个角子都没有了,哪里有钱买哟。”

大奶奶从裤子袋里把手抽出,脸上没有笑,似乎心里生气的样子:“那!三百块,你哥叫你先拿着!不够,明天再说。”

老小小娘低头收了,嘴里蹑嘘着,像做错了事的小伢子一样,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谢谢哥嫂了,我俩小人小量,有时不懂事,你俩莫见怪啊。”

第二天,队里又拥挤在小小的队屋里开会,继续讨论分田、分稻场与牛的事。

这样全体社员参加的大讨论,最近几乎天天进行。大家都沉浸在包干到户的新奇与憧憬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自己马上成为田地的主人,再也不用听队长时时吹集合干活的哨子了。那一吹哨子,就是无比神圣的命令,说得好听点,像是部队军训,难听点,监狱集合呗。

不一会,队长言归正传,说起牛的事。

队长目光扫了下高高低低的头,咳嗽了一下,哑着嗓子:“昨晚陈二溜说了,三百五,牛他要,牵到屠宰场。大伙同意不?”

“三百五,价钱低了吧?”

“到屠宰场?这么好的耕牛,太可惜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开了。

爱民缩在屋拐角,猛吸了口烟,站了起来,说:“我要!四百块我买,继续给大伙儿耕田,大伙说照不?”

大家的目光一齐转向爱民,齐声鼓掌叫好。

谁也没有注意到队长尴尬的样子。因为队长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昨晚收了二溜五十块钱黑礼,也不知到时该怎么给陈二溜一个交待……

小爷心满意足地牵着大黑牛,骄傲地走在田畈上,时不时向路过的屋里人问好。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将军归来。不,是马上要主宰这片土地命运的主人,与他的得力干将一起,正在巡视这片他热爱的疆土。

大黑牛牵到南墩子,小爷把它拴在大塘边的刺槐树上。引得槐花与妹妹好奇地远远望着,这壮乎乎的家伙头上还长着一对弯弯的角,伢子们都不敢近前。

时间一长,槐花也学着小爷样子,扯点青扑扑的草给它吃。槐花望着大黑牛大大的眼睛,觉得一点恶意也没有,满眼温和,最像二娘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槐花喜欢二娘,所以看到什么好的东西,就容易想起二娘来。

这次分田,二娘也分了一亩,还有塘边两分左右的自留地。她算半边田的人。二爷没有,因为有红折子,是吃商品粮的。二娘从小娇惯,认识二爷之前一直念书,再说父母都是工作的,哪里会种田?

她写信把这份苦恼告诉二爷。二爷马上回信说,田给老小做呗,他俩有的是力气,又肯做。

分田包干到户让小爷小娘浑身卯足了劲,像闹钟上紧了发条,一松手,闹铃“嘟嘟嘟”地响个没完没了。刚开始的那两年,实话跟你说吧,小爷小娘困告都笑醒了。

小爷可红火了,队里的田都是他与他那头亲密的战友一起纵横驰骋。他们可是生产队里最羡慕最眼红的对象啊。小爷时不时在村里的肉案上指到哪剁到哪:“主任,记个帐!钱月底一起给!”

这剁肉的,虽然是村里主任,但见了小爷,还是满脸堆笑的,连连点头答应。但见小爷走远了,对着他的背影啐一口:“我呸!一个耕田的,在我面前这样咋呼!我好歹也是主任!要不是分田到户,你得瑟个球!”

主任憋屈呀。大集体解散,他这主任的含金量也随之猛然下降,再也很难看到对他毕恭毕敬的脸面了。只是,他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本该上学了,但有点懈懈个,脑子不大灵光。

那天主任送他伢子到学校报名,校长说,再过年把两年吧,早了跟不上班。没法子,这不是争硬气就照的事。以前大集体时,队里人见了面都说这伢子憨厚,现在,用词变了......不过,他还是对自己满有信心的,论各方面实力,他在这双龙村,称得上数一数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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