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不想说太多,只是觉得有很多片段压在胸口很久很久

37岁的我在汉堡机场回想起了18年前在疗养院陪直子散步时的情境。

“原谅我。”直子温柔地抓住我的的胳臂,摇了几下头说,“不是我存心难为你。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原谅我,我只是自己跟自己怄气。”

“或许我还没真正理解你。”我说,“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人,理解一件事需要有个过程。但只要到了时间,总会完全理解你的。而且,比世上任何人都理解的彻底。”

“嗳,渡边君,真喜欢我?”

“那还用说。”我回答。

“那么,可依得我两件事?”

“三件也依得。”

“两件就可以,两件就足够了。第一件,希望你明白:对你这样前来看我,我非常感激,非常高兴。”

“还会来的。”我说,“另一件呢?”

“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里身边呆过。可能一直记住?”

“永远。”我答道。

木月在17岁那年自杀后,渡边在车站再次偶遇了木月青梅竹马的女友直子,此后,两人越走越近。

当秋天过去,冷风吹过街头时节,她开始不时地依在我的胳臂上。透过粗花呢厚厚的质地,我可以微微感觉到直子的呼吸。她时而挽起我的胳膊,时而把手插进我的大衣口袋里。真冷的时候,她会紧紧地搂着我发抖。不过,事实上,便仅止于此。她的这些动作并没有其他的意味。我则常常是把两手插进外套的口袋中,和往常一样地踱步。由于我和直子两人穿的都是胶鞋,走起路来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在踏着悬叶掉得满地的路上走时,总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听见这种声音,我就觉得直子很教人同情。

她所要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个人的。她所要的也不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个人的。

我觉着有些愧疚,为什么自己要是自己。

渡边彻独自在一家小饭店吃饭时,跟他上过同一门课的小林绿子 主动过来搭话。

“怎么晒这么黑?”绿子问道。

“我徒步旅行了两个礼拜。到处走,只带了背包和睡袋。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从金泽开始,绕了能登半岛一周,然后走到新泻。”

“一个人?”

“是呀!”我说。“到处都会碰上旅伴嘛!”

“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罗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误解了。带着睡袋、满脸胡须、随处乱逛的人要到哪儿去搞什么罗曼史呀?”

“你总是像这样一个人旅行吗?”

“是啊!”

“你喜欢孤独吗?”她托着腮说道。“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得远远的?”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交朋友罢了。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失望而已。”我说。“『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绿子 一边衔着太阳镜镜架,一边喃喃说道。“你将来如果写自传,这种台词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谢!”我说道。

绿子 主动邀请渡边去他家吃饭,亲自做饭,向他倾诉了很多很多。

“我一点都不悲伤!”绿子说道。

“哦?”

“后来我父亲离开,我也是一点都不悲伤!”

“是吗?”

“是的!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不觉得我太过冷酷吗?”

“你会这样,一定有很多原因吧!”

“是啊!有太多原因了!”绿子说。“我家实在太复杂了。但是,我总以为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我的父母,如果死了或离别,应该会悲伤的。但是我却不悲伤。一点感觉也没有。不悲伤、不寂寞、不痛苦,甚至不想念他们!只是常常会在梦中出现。母亲从黑暗的深处瞪着我看,然后责备我说‘你很高兴我死掉!对不对!’我并不高兴呀!我母亲去世这件事。我只是没有那么悲伤而已。老实说,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小时候,我养的一只猫死掉时,我哭了一整个晚上!”

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烟来呢?我想着。看不见火苗,也没有蔓延的样子,只有黑烟不断往上飘。到底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烧掉了什么东西?我真是想不透。

“不过,那也不全是我的错。虽然我承认有薄情之处,但是,如果他们我父亲和母亲再多爱我一点的话,我想我会有不同的感受,会更悲伤难过的!”

“你认为他们不太爱你?”

她转头看着我的脸,然后用力点点头。“大概在不完全爱与完全不爱之间吧。我一直很渴望他们的爱。即使一次就好,我渴望拥有完全的爱!能让我觉得够了、饱了,能够说『谢谢这一顿饱餐』那样的爱。一次就好!仅仅一次就好!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给我!我一撒娇就被推开,抱怨我是赔钱货。一直都是这样。因此我私下决定,要自己去寻找一个永远都会百分之百爱我的人。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了不起!”我佩服地说道。“那么,有没有成果?”

“很难。” 绿子说。 然后望着烟想了一下。“大概是等了太久了吧!我追求完美的东西。所以很难。”

直子在春天去了疗养院,渡边在秋天去疗养院看望她,此时,已有半年未见。直子看起来苍白了许多,但还是竭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渡边面前。

“我说,渡边君,今早你干嘛总看着我的脸?”直子好笑似的问道。

“他么,怕是在热恋着一个人。”玲子说。

“你热恋一个人?”直子问。

“或许吧。”我也笑着说。

渡边的朋友永泽对深爱着他的女友初美并不很好,一次三人一起吃完饭后,初美赌气的拒绝让永泽送她回家,而让渡边送她回家。

我之所以想起那是什么感情,乃是十二、三年以后的事。当时我为了访问某位画家而来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圣他非市,傍晚时走进附近的意大利烧饼店,一边喝啤酒啃烧饼,一边注视看美如奇迹的夕阳。整个世界都染红了。从我的手到碟子桌子,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染红了。就像把一杯特制的果汁从头浇下来一般鲜艳的红。在那样震撼人心的暮色中,我突然想起初美。然后领悟到当时她带给我的震撼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无法满足,而且以后永远不可能满足的少年期的幢慢。很久以前,我把那样纯洁无垢的懵懂撇弃在某个地方,而我甚至想不起它曾经存在我心间。

绿子因为渡边搬出了宿舍换了联系地址却3个星期没有联系自己而非常生气,整整2个月没有理渡边,最后却还是主动找到了渡边。

天台角有一小块带凉棚的娱乐场,摆着几台儿童游戏机。

“事情?”我说。

“就是我和你的关系。他叫我别再找你,说如果再找你,就得同他一刀两断。”

“那怎么办?”

“和他断交了,利利索索的。”

“为什么?”

“为什么?” 绿子吼道, “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你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列,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么!我本来也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儿,但没办法,就是相中了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直子死后,渡边背上包花了整整一个月进行没有目的地的放逐式的旅行。

我打开威士忌,一边谛听涛声一边怀念直子。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去的,我全然无法记起。风景、气氛和声响记得真真切切,而地点却忘得干干净净。真是奇怪——她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一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和直子同一个病房的玲子为了鼓励渡边振作下去,来到了东京。在把铃子送上离开东京的电车以后,渡边给绿子打了一个电话。

我给绿子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跟她说话,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别无所求,想见她同她说话。两人一切从头开始。

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默然不语。

良久,绿子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

“你现在在哪里?”

(全书完)

高中第一次读到这首词。只觉工于描绘,而今掩卷后再回顾,思绪纷飞,恍如隔世的怅惘。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2014年10月20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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