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生活在安徽最南边的一座古老的城市。这座城市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小巷子。
无数个被那些柔和光线拉长的黄昏覆在这座古老城市的上方,一年,又一年。小巷被这样的线条裁剪得更加亢长。
落日沿着那些高高的马头墙笔直的坠落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空竟然黑得像在也看不见日出一样。
鹅黄的灯从每家每户的门里窗子里透出来,小巷在人们的一进一出里变得格外宁静,悠然,像是一条静谧的河流,无论经过多少秋冬春夏,它始终保持着恬然自得的心,就那样默默地流淌着。
倾城总是看着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来回回地踏着青石板从巷子里到巷子外,再从巷子外回到巷子里。她似乎能很清楚地听见那些鸟儿扑腾双翅,飞向苍穹的声音。
华灯初上。
炊烟在墨一样的黑幕中袅袅升起。
这就是倾城最爱的一座城市,巷子,幽深,神秘。她常常在想,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沿着小巷一直走向了哪儿呢?
然后,倾城也就跟着走,这么一走就是十九年。
在小巷里,夏日的夜晚也有习习的风,吃完晚饭的人就坐在巷子里盛凉。
倾城推开格子窗,一阵穿堂风就拂过脸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小城的夏天总是那么温和,这里有很老很老的房子,很大很大的树。人们依仗着这些,度过了无数个日出,迟暮。
倾城喜欢把这样的一切写在日记里。包括门槛边厚厚的青苔,包括山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还包括她穿过小巷看见的那方小池塘和小池塘上大朵大朵的云彩。这方小池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凌子塘。白天人们在那洗菜洗衣服,因为现在是夏天,晚上常会有男人在里边洗澡。
倾城,去买盐。
哦。倾城答应着,关了灯,下了楼。红楠木楼梯被她踩得咯吱响。
倾城喜欢在走这条小巷的时候数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一阶,两阶,三阶……
你去干什么?
薄凉沙哑低沉的中低音在幽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也着实令倾城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不小心“啊”了一声。
薄凉光着膀子,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倾城想他是刚洗了个澡回来。
我去买盐。
--女孩子晚上别常在外边走。小心点。
薄凉想了想,似乎还是不能够放心,说,你等着,我换个衣服陪你去。
不用了,我妈等着呢,晚了,我妈会骂。
薄凉想到平时倾城母亲追着她又打又骂又掐微微皱了皱眉,天太黑,倾城没有看见。
--嗯。你小心点。
倾城路过杂货铺的前面那颗大树时候,下边有人坐着盛凉。
中年女子摇着蒲扇,说,哎呀呀,听说了吗?杂货店那个女人生的孩子考上大学啦。
--是吗?真争气啊。
倾城心里苦笑了一声,有多悲凉估计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少人用了多少时间看了多少本习题书,参考书,就有多少时间一点点从笔尖流淌过去了,安静得走过就像环抱着这座古城的江一样。
背大段大段的文章,算一本一本的计算题。只为换一张纸,多么可笑的一张纸,多贵的一张纸。
倾城回来的时候,对面薄凉窗户的灯已经开了。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人。
倾城倚窗坐下来,看窗外的天和窗下巷子里偶尔经过的人。
倾城突然想到薄凉今天早上说自己单薄又凄凉。她很难想象薄凉这样一个大男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薄凉的个性又执拗又坚毅,简直和那什么里的石头一样臭一样硬。
回来了吗?
--嗯。
直到薄凉在窗前坐下,之后就相视无言。
倾城本来就是不怎么能找得到话题的人,而薄凉也不怎么爱说话。
倾城记得她第一次见薄凉的时候他们都还小,他被父母送到奶奶家这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脸上的表情冷漠又冰凉。看到自己的时候,目光一直从下到上地打量,一句话也没有。
想想那个时候的他确实挺单薄。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倾城本来是家里的老二,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带走了姐姐。剩下自己和七岁的弟弟靠母亲照顾。母亲和父亲离婚后患上了严重的癔想症,发起病来对自己又打又骂的。不生病的时候就煮饭给人家洗洗衣服。现在家里就靠父亲每个月寄来的一千块钱过活。
倾城放假在姐姐那里做了两个月活,赚了两千块钱交学费。今天早上才回的家,早上还是薄凉骑摩托车接的她。
马上就是高二了呢。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摩托车哪来的。
我自己买的。
倾城又想到那些和薄凉一起用很长很长时间爬上后边的一座山,然后坐在山顶上吹很久很久的风却什么话也不说的日子。那时候的薄凉,就像一个王者,高傲地,孤寂地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他是孤独的,是别人不容易接近的。
没有人能看懂他,在学校里,他安静得不说一句话,成绩却是最好的。在外边,他总是和一群早就不上学的混混在一起。
倾城记得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总是到最后都没有人能找到他,后来大家让他找,他等人家躲完了就回家去了。倾城想这人怎么这么怪。
有一次倾城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躲哪了,除了薄凉躲的地方都是会被找到的。正准备坐在树下等人家来找算了,薄凉拉着她就跑。
倾城才知道薄凉一直躲的就是她每天都会经过的薄凉家的背后那个小院子。 薄凉认真地注视倾城仔细冥想的样子。专注,认真。她似乎经常就这样子陷入了,活在一个人的世界。
你填文还是填理呢?
--文吧。你呢?
倾城问完又觉得有些多余,以他的成绩,填理应该都会被分到好班的。
我也填文。
日子总是那样一天一天过,像是缓缓流淌着的河,更像是城里的小巷,静静地绵延着。
倾城开始在稿纸上写密密麻麻的字,就和日记本上的一样工整。写那些和她勾肩搭背进小卖部逛了很长时间出来却只买了一瓶罐装雪碧的人,写那些在草地上躺到离上课还差三四分钟横冲直撞飞奔到教室的野蛮日子。
人总是这样子一天天的怀念着过去,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倾城更是如此,她连小时候抓在瓶子里玩耍的蚂蚁都可以写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薄凉也因此笑她笨得跟她家后院的那什么一样。倾城知道薄凉指的是她家养着的那两头猪,可她也不气也不恼,一个劲在那里笑。心里想,你能怎么着吧。
南溪中学在小城最中心的地方,却也是离倾城的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倾城住校,薄凉每天都骑着刚买的摩托车回家。倾城总是上过早自习才看到薄凉踏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走进教室。
每个人的脸上依然闪着光亮,那是所有没有经历过高三的同学脸上都会有的光彩。或者说,那种洋溢着的是一种无知的笑容,没有真正地经历过生与死,明无暗,甚至是彩色与黑白之前的笑容。
倾城每次晚自习上楼的时候都能看见高三后面黑板上一天一天不断变换的且又减少了的数字。数字从开始的工工整整逐渐潦草起来。人们的脸上也时常透露出一副“遇神杀神,遇佛灭佛”挡我者死的神色。
倾城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一些。她总是很努力地想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想要把每一天都当作两天甚至是三天来用。
倾城记的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女孩子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色胎记,有一天老师上课讲到《水浒传》里面有个叫作杨志的人,人家叫他青面兽,然后这个女孩子的前桌就管她叫“红面兽”,她还是天天都乐呵呵的,和谁关系都好,认识的人都特别的喜欢她。
最关键的是,她每天都闲散得跟个仙人一样,不看书也不听课,后来她去了职业高中读对口,原本倾城还是觉得付出才会有回报的,可后来倾城考到的大学比她还要差一些的时候,倾城才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是有分别的,智商这个词存在也是有它的道理的。
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薄凉和一群人骑着车从这个城市的东边,再从西边又回到东边。徘徊着,也孤寂着。
是谁的歌词里唱着,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有些事情总是这样子由不得人的,不论怎么挣扎也只能是看着周围一步步沦陷下去。那又怎样呢?生活总还是要过的呀。
而薄凉也是这样子看上去什么也不去争取的,他下课之后是怎么也不肯去碰课本的。上课也是爱听就听,不听就睡。可每次老师只要一说错,他就会抬起头直视着前方那块墨绿色的黑板,老师就开始找错误。这也是老师不找薄凉麻烦的理由之一。
倾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追着薄凉问为什么,薄凉总是黑着脸告诉她,这就是差距。
南溪中学后边有座小山,山上一年四季都漫山遍野地开着野花,长着大片大片清脆欲滴的竹子。秋天的时候,倾城就和薄凉上山采一些野菊花看太阳落山。
这里的落日和倾城在家里看到的不一样,家里的日头总是笔直笔直地沿着墙头落下去的,就和树上掉下的苹果一样。倾城甚至怀疑过牛顿如果生活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是不是就能早些年头发现地心引力。
南溪的夕阳就那样缓慢地一点一点漂荡在西边的青草湖上,漾着漾着才渐渐地消失了,像是变了一个魔术,更像海市蜃楼。
山头上可以看到整个小城的夜景,火树银花的。流动的车流就像半空中飞舞的萤火虫。倾城仰起头对薄凉说,这座城市真漂亮。
这个时候,薄凉低下头亲了倾城。却忘记了告诉她,你也很漂亮。
有时候,他们也去青草湖看别人捕鱼,看一些人从坝上到坝下再到那些走不进也走不出的巷子里拍婚纱照,决定自己的一生。
对啊,巷子里没有深浅,阡陌地交纵着,不论从哪里进去了,就那样走着走着总会出来的,哪里才是入口,哪里又是出口。
生活不也如此么?倾城也不记得和谁一同进的巷子,一路上遇见了谁?告别了谁?薄凉只觉得巷子再深,他也能闭着双眼就感受到倾城的温度,就和下了一整夜的雨的巷子一样。
就是那穿过的,一阵阵凉凉的风。渗入皮肤的每一个毛细孔。倾城说,这样才能真实地感觉存在着。
薄凉喜欢在深夜里醒来的时候看一些明星访谈节目,一边看一边在倾城QQ空间的草稿箱里写一些“这个世界真假”之类的话。
倾城的这个号一直是薄凉在登的,倾城也只有周末才会到他这里来,登着也只是和姐姐聊聊天,然后两个人就一起看电影。
倾城和薄凉一样,喜欢看恐怖片,薄凉奇怪的是,一个女孩怎么可以看到贞子从井里爬出来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时候可以那么淡淡的说一句“她皮肤真好”。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真是鸟大了总会有适合它的林子。
然后他就会想到倾城经常跟他说的,有些世俗,其实没有必要愤恨得那么明显。
薄凉觉得很好笑,有时候,他只要一看到倾城一脸认真的看着作业看着风景看着眼前的一切就想笑。
倾城好像做每一件事都会很投入,投入得忘乎所以,有时看得薄凉很为之心疼。
所有执拗的人都会令薄凉感到心疼。
倾城还是给远在上海的莫晴回了一封信。信不长,大概也是告诉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的。倾城记得莫晴是一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她总是看上去特别爷们,实际上连吃瓜子都能给自己的手指戳破了。为此倾城没少说她娇气,说得久了,后来就直接说成了,脚气。
她没有再提起过去的事情,怕莫晴看了会难过,也怕自己想起会难过。
不提就可以不想了吗?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
莫晴是薄凉众多个女朋友其中为期最长的一个。倾城记得那个时候的薄凉总是一副谁靠近我我灭你全家的样子,可越是这样,女孩子就越想接近。因此,薄凉就开始了他早恋之旅。
薄凉和倾城原来读的学校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十分钟就可以从家到学校。这一路上总能埋伏些女生,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比十面埋伏还要厉害。出场的方式也千奇百怪的,指不定就从那个转角就披着黑风衣出来了。薄凉总是在倾城吓得一愣的时候就搂着人家女孩走了。后来见得多了倾城心里的接受能力强了许多,薄凉搂着女孩走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跟她说一句,滚。
倾城总说,薄凉,你这个花瓶,我代表全体社会人民鄙视你。
曾经也会有女孩子找倾城的麻烦,倾城永远不会忘记一群女生把她按在宿舍楼的墙上警告她离薄凉远一点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羞愤,和那种无能为力的苍凉。
偏偏倾城这人从骨子里就吃软不吃硬,她虽然不和薄凉说,却还是每天都和薄凉踏着石板路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
如何呢?青春不过就是一场无知的宴会,闹过了便散场了,谁还记得当时拼尽全力成为焦点努力的过程?
莫晴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总是很努力地为薄凉理好课桌里的书却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坚持了大半年才被很早进教室的倾城发现。
倾城知道莫晴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又怕薄凉这样桀傲的男孩子会伤害她,还是不说什么。
后来,莫晴就和倾城成为了好朋友,无话不谈。再后来,莫晴就光明正大地和薄凉一起上课下课,从小卖部吃着冰淇淋到教室。
倾城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莫晴接近薄凉的一座桥梁。每次想到就会自嘲的笑。
后来想想何必呢。
最后,初中毕业了,莫晴跟着家人去到了上海读高中,薄凉就再也没和她联系。也不在随便找女朋友了。
倾城在信里告诉莫晴,薄凉现在很好,也没有找女朋友。
倾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后面那一句,只是觉得莫晴确实改变了薄凉很多。
这样的人总是带着一把刀子来到你的生命里,狠狠地划了两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轰轰烈烈的,只留下触目惊心的满目苍夷。
而有些人来你生命的时候不吵也不闹,陪着你看了很多年潮起潮落,云蜷云舒,有可能你不曾在乎过,可有一天他离开了你的生命,你才会发现,这个人已经成为了你的习惯。
倾城去传达室寄信的时候已经快要上晚自习了,天空中灰蒙蒙的,学校里水泥道两旁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地面上泛着和路灯一样柔和的光。教室学楼的灯一排排亮得很严肃。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往教学楼走的几个人。
倾城把信投进信箱的时候就在那想这年头可能只有自己还在用这种传统的联系方式。传达室的爷爷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问倾城,小姑娘,你能去高二文五班找一个叫倾城的女孩子来接电话吗?
--倾城?纪倾城吗?
嗯。你认识吗?
--我就是。
薄凉的奶奶说薄凉放学一直没有回家,打电话也不接,问倾城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倾城想完了,今天下午下楼的时候听薄凉在阁楼上接了个电话,说在城楼上什么的,该不会是打架去了。
倾城说,嗯,奶奶,他和我在一起呢,现在刚去厕所,您放心,我一会儿让他回来。
倾城挂了电话也顾不上请假,出了校门就往城楼跑。
一路上人很多,这个城市的人总是喜欢晚上才出来活动。倾城第一次觉得人口是个问题。
上了城楼,倾城已经气喘吁吁,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八百米都跑不下来的她也有参加奥运会的实力。
薄凉和一群人坐在那里,有几个人还倚在那抽烟。
倾城说,薄凉你过来一下。一大群人就看着倾城。
--你回去。
薄凉没有过来,看着城楼下过往的车。城楼上的风很大,薄凉的外套被风吹得几乎就要飞起来。
奶奶在家等你。
--我叫你回去。
薄凉大步走了过来扯着倾城校服的领子,表情有些不耐烦,马上就要把她拖下城楼去。
倾城双手死死地握着薄凉的手,她被抓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直到薄凉把她丢在了地上。
我不回去。
--你想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我就是我,奶奶打电话给我,你说我是谁?
倾城知道薄凉很生气,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以前的每一次都是结束了之后他才会去找倾城帮忙掩饰。开始脸上会有很多伤,和奶奶解释的时候很麻烦,后来自以为常了,薄凉的伤就伤在身上,脸上一般都看不出来。她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眼,里边是看不到底的黑。
--多管闲事。
薄凉转过身上楼,倾城跟着上去。薄凉狠狠地瞪着倾城,你给我滚,滚。
那种歇斯底里的吼叫,带着一点沙哑,和火焰山一般的怒气。
倾城跟了上去,从后边抱住了薄凉。什么话也没说。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声响。耳畔的风都不在有温度。
薄凉的背生生的僵硬了一下。随之用力的推开倾城。倾城没有站稳,从阶梯上滚了下去。薄凉看了倾城一眼,才发现身后的倾城已经滚到了城下。想要去扶,倾城已经咬着牙站了起来,想了想以为她没什么事还是走开了。
倾城跌倒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嘎”的一声,左脚脚踝传来一阵生生的痛,站起来的时候左脚已经不能落地。她就扶着栏杆,一级一级地跳上去,后来右脚没了力气,就手脚并用地爬。
薄凉再看到倾城的时候就只有她那刚从最后一阶楼梯上冒出来的头,马上冲了过去,抱了她起来,嘴里就开始责骂,你丫的以为拍偶像剧啊?
说完把倾城放在平地上,开始检查她的伤势。
我要是拍偶像剧也得摔得漂亮点。
--哪只脚疼?
薄凉不想理她,现在他有那种想要把倾城咬死的感觉。有的时候,气得急了,他就会有这样的感觉,想要挣脱束缚,却不论怎么努力又都是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会想要咬人。
那是薄凉第一次晚上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外面流浪不想回家,倾城就那样跟着他,不论怎么骂也不走,就连薄凉气急败坏地骂了她一句“你这女的是不是犯贱”她也还是那样跟在身后。薄凉已经气得不行了,狠狠地在倾城的左肩在咬了一口。那天倾城流了很多的血。只是,后来薄凉才发现,再深的伤口也有愈合的一天。
左脚。
薄凉按了按倾城的左脚,倾城龇牙咧嘴嗷嗷地叫,你要死啊,疼。
--谁让你来的?
真疼,特别疼。
薄凉看了看后边的兄弟,大家齐齐地点头。薄凉抱起倾城去了医院,楼上楼下地背着倾城拍片找医生,医生看了看片子说,粉碎性骨折,打个石膏,坐一个月轮椅。然后就在那写病历。
倾城想,医生您吃糖呢,说那么轻松。
后来他们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倾城家早就关了灯,薄凉就让倾城住自己家。
奶奶还在等薄凉,看着轮椅上的倾城一个劲地问怎么了。倾城笑着看薄凉说,奶奶,没事,出门遇到了山上冲下来的野猪,特猛。然后就这样了,多亏了野猪还有点良心,我没事儿,真没事儿。薄凉照顾我呢。
薄凉不看倾城,说,奶奶,早点睡觉,以后别等我,然后抱着倾城上了楼。
倾城觉得坐轮椅的日子就和演电影一样,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直接起来。每个场景都可以区分得很清楚。教室,寝室,食堂……其实和平时也没有多大不同,只是不太方便自己走而已。学校里开始逐渐认识有一个叫做倾城的坐着轮椅的女孩子。
体育课,课间操都不用去了,倾城就坐在楼道里看来来回回穿行在校园里的人。那些在操场上奔跑着的,从小卖部出来的,还有教室里坐着安静看书的……
秋天在一场接着一场的雨过后变得清晰起来。倾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成群结队在空中飞过去的鸟儿。黄叶扑簌着往下落,一阵风吹过之后就辗转着从这条街头跑到了那条街头。
倾城想到了那些活蹦乱跳的日子。
青春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在无数次对别人撒谎和对自己的安慰之中,就那样过去了。
倾城又想到了和宋兰为了过一个放纵的生日逃一节课去县城里吃拉面的日子。
宋兰是个脸上有胎记却很活泼的女孩。她从不在乎路人的指指点点,这是倾城最佩服的。那个时候,倾城总是很羡慕宋兰,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的,特潇洒。不会为了任何人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说讨厌。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倾城觉得这样的女孩子特真。
这样的女孩子,会在历史老师说“伟人的夫人一帮都长的不太好”之后毫不犹豫地接上一句“那我生来注定就是要嫁给伟人的”,这样的女孩子,会在语文老师让解释“犬马”的时候脱口而出“狗狗和马马”。
倾城想到当时和她一起在城楼上唱了一夜的歌,她从来都没有那样放松过。
有的人,明明回家有很认真地看书写作业,预习复习,回学校的时候告诉你他什么都没做。
倾城在很多个夜里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室友被窝里传出来的微微的光。于是,她更加喜欢简单的,真实的。
在和宋兰一起的日子里,倾城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快乐。她总能看着宋兰的脸就自然地笑了出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为那些假装着的人感到可悲。
时间是这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东西,它可以把原本一切美好的事物变成断壁,变成残垣。把满目狼藉的东西变得无比光鲜亮丽。最重要的是,它把相爱变成相爱过,把记得变得忘记。
宋兰还没来得及和倾城说一句“再见”就离开了南溪。这让倾城恼了好朋久。
再舍不得也是会分开的呀。
那些和宋兰一起走过的路,手挽手逛过的街,喝过的雪碧,经过的一个又一个的花开,都想头顶飞过的鸟,走了,就不知道在哪了。
薄凉周末还是背着单肩包推着倾城在小巷子里来来回回的穿行。然后用一个下午窝在家里看新出的恐怖片。
倾城还是会告诉姐姐自己过得很好。却也还是没有发现薄凉在她空间草稿箱里写下的只字片语。
倾城天天都在问什么时候才能拆石膏啊,腿好痒啊。
薄凉总是不理她。
然后就这么一遍一遍地问着又一次次遭遇冷眼相对之后,倾城的腿终于拆了石膏。出院的那天,倾城高兴地一直跑一直笑。
薄凉说她是傻子。
就这样,到了深秋。不知道是谁拿出了同学录让大家写,倾城写的时候不知道主人是谁,就在留言区写了句“很高兴认识你”。薄凉更是直接的在倾城写的后边补上一句“同上”。
南溪中学迎来了它的第三十个生日,这个生日过得很隆重,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
薄凉和文艺委员丁香凭借出色的长相被推举出演梁山伯和祝英台。倾城在那笑,真幼稚。
人生不就是一场戏么?戏中戏算什么呢?
然后薄凉就拉着倾城每天都在排练厅留得很晚。薄凉和丁香在台上练,倾城就在观众席上睡。排完了就一起回家。
丁香的戏演得很好。相比之下薄凉就显得不太认真。他的眼神经常一直跟着倾城的身影在排练厅里来回走动。
丁香总是能感觉到薄凉没有很认真。
倾城母亲的病变得越来越严重,脾气越发的暴躁起来,有时候犯了病就把弟弟丢在门外,弟弟就坐在门口,整夜整夜的哭。倾城回家的时候,母亲脾气会好一些,但时不时还是很容易生气。倾城再也没有住校,每天都和薄凉一起回家。
倾城还是会在母亲煮饭的时候坐在窗前等对面的薄凉打开窗户。然后说上一句两句话。
薄凉常常看见倾城的母亲拿着柴火追着倾城和她弟弟打,倾城总是把弟弟护在怀里,然后也不躲。薄凉有时候看不过去了也会冲上去阻止,倾城就把弟弟推到薄凉那里,死死的抱着母亲的双腿,妈,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薄凉说,你就不会还手吗?
--她是我妈。
然后倾城只能整夜整夜地趴着睡,一动不动,整个背上火辣辣的疼。
后来母亲的犯病的频率越发高了起来,倾城实在没有办法照顾弟弟,就打了个电话给父亲,让父亲接走了弟弟。
弟弟走的时候正好是学校校庆。学校下午举行晚会。薄凉的节目在第三个。倾城上午上完课就赶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