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水画教学中,"透视"现象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难以说清楚的问题。诸如"散点透视"、"多点透视"、"以大观小"等,单从理论上讲,往往会夸夸其谈使人坠入雲里雾里。此时莫过于结合具体作品来讨论,如沈括讥评李成"仰画飞檐"不知"以大观小"法的那段典故。光在嘴上斗口毫无意义;重温经典,以李成《晴峦萧寺图》为例,对画中的建筑进行分析,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关于中国画的空间意识,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对李成表现亭馆楼塔类建筑“仰画飞檐”给予批评,并讥讽他只会“掀屋角”,不懂“以大观小”之法和折高折远妙理。此论竟成为近现代美术史论研究一直纠缠不清的学术公案。美学家宗白华高度赞扬沈括的主张,从文化、哲学层面指出中国人的空间观念是“时空一体”,这是他对中国空间观念研究做出的突出贡献。但具体到绘画,他仅依据沈括文本,不研读分析李成及古代山水画家的作品,进行图文互证,学理分析,并没有把中国山水画的空间及观察方法等问题说清楚。与之相反,美术史论家俞剑华则对沈括“以大观小”论深恶痛绝,对李成“仰画飞檐”的透视法没有发扬光大,深感惋惜。他从′科学主义,写实绘画的立场肯定李成透视法“仰画飞檐”,反对沈括的“以大观小”论。说明俞先生还没有认识到中国古典绘画空间观念、观察与表现方法的高妙与智慧,丧失了民族绘画艺术的自信心。
俞、宗两位先生虽然认识各异,但都没有读懂李成”仰画飞檐”的本意,而误读为透视法,都把科学主义的帽子戴给李成,李成如地下有知,也只能啼笑皆非。李成“仰画飞檐”,实为表现亭馆楼塔飞檐挑角建筑物的样式及特点,是这类建筑物的常形和常态,是他的视觉经验,而不是透视法的视觉再现,“自下望上”对李成来说决不是焦点透视之“看”,而是仰观俯察、游观、心观的观察方式之一。
李成“仰画飞檐”跟透视法根本就没有关系,中国古典绘画与西方写实绘画根本就不是一个文化、艺术系统。道理很简单,放下书本,进入到画中,仔细看看李成及古代画家山水画中的亭馆楼塔“仰画飞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画中亭馆楼塔与其它山水景物是否统一协调,画面表现的是什么样的空间形态;走出书斋,拿起笔来到大自然中,对照观察研究一番就明白了。如果想当然地认定李成“仰画飞檐”是焦点透视法,无论褒与贬,不是南辕北辙,就是郢书燕说。
研读李成的《晴峦萧寺图》可以看到,远处山上的楼阁“仰画飞檐”,“见其榱桷”,近处水中的水榭也是“仰画飞檐”,“见其榱桷”,是完全一样状态;而旁边岸上的茅屋所处位置虽明显高于水中的水榭,却不是“仰画飞檐”,看不到房子的榱桷,因为茅屋不是飞檐挑角的结构和样式。这说明李成对物象的观察与表现,是视觉整合。重的是“物象之原”,即物象的常形和常态,是视觉经验,不是单一视觉的“看”,与焦点透视、视觉再现没有关系。整个画面的空间也不是焦点透视中的静态三维空间,而是超越视觉的时空一体的动态空间。
重临《晴峦萧寺图》,穿越时空,与先贤对话,再次感受到传统文化艺术的博大精深,李成不愧为"百代标程"的山水大家。
重温经典,如贡布里希所说:人们对艺术的认识过程永无止境,总有新的东西有待发现。当人们站在前面去观看它们的时候,那些作品似乎一次一个面貌。
我想帮助读者打开眼界,不想帮助读者解放唇舌。妙趣横生地谈论艺术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评论家使用的词语已经泛滥无归,毫无准确性了。但是,用崭新的眼光去观看一幅画,大胆地走到画中寻幽探胜却是远为困难而又远为有益的工作。
冯旭,号老槐,槐堂。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博士;西京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原渤海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写生山水画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国画高研班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教育部学位评审中心专家;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项目专家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