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喝酒”,大概是8岁。
记忆中的关键词:晴朗的中午,外婆家,舅舅,茅台,辣,晕,醉……
只记得是个假日,因为那天好像是不用上课的。
喝完走路回家写作业,太阳红彤彤,天旋地也晃,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扶一把墙,心里很开心:“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醉”啦……”
儿时的记忆里,白酒都是辣辣的,啤酒都是苦苦的,葡萄酒都是甜甜的,父亲除了招待客人时会陪着象征性的喝一点点酒,平时是滴酒不沾,我们当时好奇,这酒也没什么好喝的,为什么舅舅喝酒都是很享受的样子。
我的舅舅幽默睿智兴趣广泛,读书写作,下棋喝酒,唱歌朗诵,养花种菜。每个项目,都玩的认认真真,出类拔萃。笔友、棋友、酒友、歌友,天南海北,胜友如云。舅舅喜欢带着我们两个外甥玩,教我们下棋,带我们滑冰玩雪做模型,领着我们烤土豆烤大蒜,生吃大葱蒜苗青辣椒……只要舅舅带领示范的项目,我们兄弟俩都大胆尝试,玩的不亦乐乎,至今还回味无穷。
舅舅告诉我们,会玩的人生才有情趣。
林语堂也说:心灵的喜悦和思想的快乐才是万古不朽的。
舅舅更是我们喝酒的启蒙老师,教学方法科学耐心,循序渐进。
首先是“酒心巧克力”做引子(虽然披着糖果的外衣,但据说里边大都是烈性好酒来延长保存期提升口感),我们一边听着舅舅描绘巧克力里边美酒的奇妙,一边仿佛像真的喝酒一样小心翼翼砸吧砸吧嘴细细品味:香甜有余,辛辣不足,便误以为酒的真味不过如此,武松打虎前喝的英雄酒也一定是这么香甜。
小时候去外婆家玩,吃饭时外公偶尔小酌白酒,舅舅总会拿筷子沾一点伸过来让我和哥哥品尝,只是“舔酒”,第一口勇敢,第二口表扬,看着我们俩呲牙咧嘴的“享受”的表情,饭桌上一片笑声……
舅舅有一次领着我和哥哥出去玩,走进一家小饭馆,长条板凳 木头方桌,长条板凳,带着一点点小豁口的白色蓝边瓷碗,白色塑料大杯子(容量1升)装满和茶水一样颜色泛着白色泡沫的啤酒。
蓝边碗是当时非常普遍的通用餐具,集盛菜、吃饭、喝茶、品酒多功能为一体,家家必备。失手打碎了也有用处,其碎片在小朋友的瓷片游戏里称为入门级“白地主”,地位虽低于“金边”“花草”“人物”“景德镇”等细瓷碎片,但属于主流基础货币,游戏兑换的输赢筹码,不可或缺。
舅舅端起大酒杯,一边往蓝边碗里倒酒一边神秘的说:“泡沫越多越是好酒!啤酒泡沫最好喝!”白色的泡沫伴着金色的啤酒流入碗里,雪白蓬松的泡沫很快就盖满了碗口,像极了一碗棉花糖,“来,尝一尝,啤酒花酿的酒,好喝的很!”舅舅先给我们兄弟俩一人轻抿了一口,看着我们嘴边挂着酒沫,咂摸滋味认真品味,舅舅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在我们崇拜的眼神中将碗中啤酒一饮而尽。啤酒淡淡的苦味中带着馒头刚出锅的香气,还带有一种喝橘子汽水时才有的冲击舌头和喉咙的轻轻的麻酥感,冰凉,舒爽。从此我记住了世间有种饮料叫做啤酒,还有一种花叫“啤酒花”。
八岁那年喝白酒,好像是舅舅和舅妈结婚喜宴的第二天。那时候婚礼讲究新事新办,普遍都非常简朴,相对比较隆重的也不过是在家里宴请亲友。大喜之日好酒好菜但重点是招待宾客,自家人八仙过海上阵操持,我和哥哥这些小字辈则承担了路口情报侦查员和门口石凳上放鞭炮的工作,当天外婆家非常热闹,我们的工作量不大,还不停的有人给我们塞几颗糖果,真是个美差。大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无暇吃喝,于是第二天自家人又会聚在一起共饮喜酒。
茅台,那时候还只是单纯的一瓶好酒,白瓷瓶包装简单,没有被赋予资产属性和身份象征,也没有公款吃喝和饥饿游戏的加持,老百姓贫富差距不大,量入为出,不攀比不奢欲,也无人造假,所以虽然名贵但也并非一瓶难求,与五粮液、汾酒竹叶青、西凤酒、二锅头等等各地美酒和谐共处平分天下,供销社的小商店里应该随时都能买到。
外婆外公长辈们十多人围坐,小一辈的单独一小桌,外婆姨姨们坐在大桌还惦记着照顾我们小孩的小桌,不停的给我们添饭加菜,关照小一辈的这一桌吃好喝好。舅舅也特意给我们拿来一个白瓷酒盅,手里托着一个印着红色五角星的白瓷酒瓶,认真的给我们给斟了半杯酒,第一次见到舅舅给我们正式用酒杯,有种突然被长大了的感觉。
这就是贵州茅台酒,三十多年前的茅台(如果保存到今天……味道和价格都难以想象),美酒入杯顿时酒香四溢,满屋都是香喷喷的酒心巧克力的味道(小孩对酒味的参照物实在有限)。
酒杯里的白酒散发着特别的香气,却也透明如水,这就是大人们说的“辣酒”?(那时经常听到大人们说:喝辣酒还是喝甜酒?)好奇的端起来用嘴唇碰了碰舌头舔了舔,只是有点甜丝丝,没感觉到什么特别,于是壮起胆子多喝了一口咽下,哇,浓烈的酒香伴随着火辣的液体顺喉而入,流经的每一寸组织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奔流直下,所到之处如同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不由得皱起眉头屏住呼吸,直到热浪抵达腹中,才长长呼出憋住的那一口热腾腾的酒气,感觉像是喷出了一口三味真火……
水形,火性,人生品尝的第一口烈酒带来的震撼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高中时,才我真正意义上的首次正式饮酒。那是与我过命之交的挚友共饮,一瓶“郎酒”,一碟花生米,二人对坐畅饮整个下午,恰同学少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美酒醇香,无话不谈,那是人生第一次体会“酒逢知己千杯少”……只可惜世事无常,斯人已逝,知己再难寻,那场景刻在心里,至今历历在目。
大学时,才我真正意义上的首次正式喝醉。那是与远道来探望我的好兄弟通宵畅饮,秉烛夜谈,喝的什么酒聊的什么话题已不记得,只记得那晚喝的酣畅淋漓,甚至激动落泪,最后跌跌撞撞相扶着回宿舍时还在对着夜空高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如今,北汉居岭南,取醉他乡客。甚至连我那个温柔如水的潮州媳妇,也是因为当年,她将我敬她的一杯“小糊涂仙”一饮而尽,那一瞬间,南方姑娘少有的豪爽大气顿时俘获了我的芳心,于是便非她不娶,最终喜得良缘。
时常记得舅舅的告诫,酒只是助兴之物,兴才是主要的,不可喧宾夺主,本末倒置。
也许是因为儿时的“科学培养”,我成年后的酒量一直不俗。因此不仅有高人对我“醉其以酒观其性”,而且也有贵人“期之以事而观其信”,我也由此结缘获得了很多学习进步的机会。而多年积累的祖国各地酒文化也成了借酒助兴或是打破冷场时的谈资。
但让我逐渐看清的,倒是初入社会职场时,那些所谓的人脉业务应酬,我虽能凭借酒量应付各种动机不纯的饭局酒场,也能凭借酒胆震慑偶发的拼酒挑衅,但并不喜欢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交际模式。见过太多酒后失态的尴尬场面,也逐渐体悟到“酒可助兴,也可扫兴,酒可成事,也会误事”。
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对社会理解和实践的深入,逐渐明白业务酒局上的拉关系攀附人脉,谄媚领导的敬酒劝酒挡酒博好感哗众取宠,不过都是一叶障目下的自作多情。一群并无深交的人凑一酒局,面红耳赤时的豪言壮语,推斟换盏后的称兄道弟,语无伦次里的肝胆相照,都会在宿醉清醒后烟消云散,除了多收的几张名片,其它一无所获。唯一能想起来的不过是:这个人和我喝过酒,正事还得重新谈……
既然伤身体耗精力又没营养,那就要少喝酒多喝茶,无效交际便是能推就推。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近些年事业方向主动调整,于是我的生活中,应酬型酒场便越来越少,配合保健养生文化的兴起,谈天式茶局越来越多。倒也不会完全戒酒,逢好友相聚必然要喝上几杯。可惜虽然喝的开心却极少有老友能势均力敌,为了身体健康也就只陪着微醺畅聊,不再酩酊大醉了。
如今的年纪,即便有难得聚成一桌的酒友,大都也成了“病友”,因为都在吃着类似的药物,至少保温杯里泡着枸杞,酒桌上先是讨论各种“高“度的病情和保健分享,然后勇敢热情的端起酒盅互祝身体健康,嘴里还呐呐地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唠叨着“少喝点,难得一聚,开心就好,总量控制”……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年少不知词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那记忆长河里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幕幕远去。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只有在梦里无数次的出现……
三两个老友,一壶美酒。
来,走一个……
我很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