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红瑀
由于天生胆管异常,二十年前曾经在台湾动过手术,恢复良好,一直相安无事。几年前,肝胆部位开始出现疼痛状况,我以为是胃食道逆流或是胃痛,一开始医生也是这样诊断的,谁也没想到会是二十年前的手术带来的后遗症。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痛到受不了被家人送到医院急诊室,自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求诊之路,因为期间意外频生,让我有幸亲身体验了台湾和香港的医疗体系,深有感触。前几天又感觉有点不适,马上买张机票飞回台湾,见见好久不见的主治医师。
订机票前,我就先在网上预约看诊,结果这位医师两周内的门诊时间都已约满,我怕小毛病又引起大事,不敢冒这个险,当下决定周末就飞回去,周一直接去医院现场挂号,幸好我去得早,竟然让我拿到号码牌。
等了三个小时,终于轮到我。先在这里说明一下,如果你是网上预约,可以随时上网查询医生的看诊进度,不需要提前在医院等待,差不多轮到你的号码再到医院就行。
“陈医师好!”,不确定医生是否还记得我,所以就用一般的问候方式。
“你终于知道来复诊啦,最近没不舒服吧?”,陈医师还是一贯地温文,微笑地低声询问,一年多不见,原来他还记得我,顿时松一口气。
“额,我就是不舒服才出现的。”,虽然这样讲会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了,我就跟大部份人一样,不见棺材不流泪,不痛就不会想到要定期回医院复诊。
“没有发烧吧?”,听到我说不舒服,陈医师马上问了一句,然后快速地在电脑上敲下一堆字,开药消炎、验血和照超音波检查看来都免不了。不要说医生熟知疗程,连我都会帮自己开诊断书,「久病成良医」大概就是这样。
“没有,而且现在好像也不怎么痛,如果今天没有在现场拿到号码牌,估计陈医师现在也不会看到我,我傍晚就要飞回香港。”
“痛的时候,你应该马上在香港看医生的。”,对话到这里,陈医师才知道我现在长住香港,看得出来他并不希望我这样港台来回跑。
“香港飞台湾才一个多小时,又不远。”
陈医师很清楚我为何不希望在香港看这个病,就叮嘱我一有状况马上飞回台湾,直接到门诊找他,然后又根据我的休假时间安排验血和照超音波复诊,一切事情办妥,我拿着他开给我的消炎止痛药,安心地坐飞机回香港上班。
你们一定觉得我太矫情,即使有钱也不用专程坐飞机到台湾开消炎药,更何况我还不是有钱人。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自己对陈医师太依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对一位医生这么依赖,没办法,谁叫我在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他。
这事还得从前年说起,我带两个孩子回香港放暑假,打算港澳内地玩几个星期再回去,没想到我是高高兴兴走着来,离开时是被轮椅推着上飞机。为什么这么狼狈?还不止这样,我被送进医院前是54公斤,离开时剩46公斤。
香港有一流的医疗设备,还有训练有素的医生和护士,但我在医院只住了一个星期,惨痛的经历何止是度日如年,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因为炎症引起败血症,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更是让我始料未及,从此倍加珍惜生命。
仅仅一个礼拜,我就见识到了香港极高速的医疗作业流程,护士们忙碌但井然有序的工作分工,让我叹为观止,觉得身为香港人是幸运的,即使你身无分文还是有生病的权利。公立医院就有如此高的水准,所以我婉拒了家人要帮我转到私家医院的提议。
把我从败血症救回来后,医院只用一天就把我在台湾需要三天才走完的流程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就是,必须动手术才能知道肝胆部位的那个黑影是什么。我跟医生请求,自己不想在香港动手术,炎症消除后想尽快出院,回台湾再来考虑动手术这件事。
医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跟我解释,我在香港公立医院动手术是不需要自己出钱的,费用全由政府买单,言下之意,不知道为何我还会拒绝动手术。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实习医生前来说服我签字,所有的医治都以动手术为前提在进行。
我自己经营小生意,对成本架构和营销手法不是不懂,理解医院的立场,动刀意味着是一笔大生意,无伤大雅的事情我可以配合,我也希望医院能赚到钱,但动手术不一样,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动刀也是我跟台湾主治医师沟通之下的共识。
我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每天就是吊点滴和打止痛针,还有就是吐个不停而不得不插管,连香港的家人也开口叫我签字动手术。第六天早晨,院长巡房,后面跟了一大票医师,其中一位就是我的主诊医生,机会终于来了。
院长站在我的病床前,好奇地询问医生我的病情,十几号人住的大病房,我是里面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位病人,但看起来最狼狈。医生简单解释,把重点放在我不肯签字动手术这件事情上。
“院长,我希望您能批准我出院。我在台湾有主治医生追踪我的病情,不希望贸然在香港动手术,我想回去台湾再做打算。”,虽然我身体虚弱,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失去这个机会,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院长沉吟片刻,就吩咐医生下午帮我安排拔管,如果不再吐了就让我明天出院。拔管后,我不敢跟护士要呕吐袋,悄悄跑到厕所吐完再躺回病床,就这样,顺利在第二天出院。虚弱的我已经无法走路,除了坐车和坐飞机,就是坐轮椅,从香港的医院被送回台湾的医院。
回到台湾的医院已经是晚上,家人把我送到急诊室,这个时段不会见到陈医师,但我的心莫名就安定下来。我躺在病床上,在急诊室大厅等待医院安排病房,看着略显老旧的医疗仪器,匆匆忙忙的医护人员,摆满临时病床显得有点凌乱的大厅,终于明白一些事情。
“你的手臂怎么被轧成这样?你的血管很细,我找一个很会轧针的护士过来帮你打哈。”,胖胖的护士脾气很好,看我满手都是针孔,可能她也怕自己没法一针到位,转身找高手去了。想到刚刚急诊室医师跟我讲的话,这才开始觉得害怕。
“知不知道你在香港医院经历了什么,怎么炎症会严重到引起败血症?而且,现在那么多天了,你的炎症还没完全消除。”,急诊室医师边看转介病历边皱眉头,一边迅速招呼旁边的护士帮我安排病床打针消炎。
台湾热门医院的病房永远短缺,直到第二天才有病房让我住进去,才刚搬进楼上的病房住下,陈医师就匆匆忙忙赶到,手上拿着香港的转介病历。
“你没事吧?”,可能他也没有想到他的病人会有此遭遇,估计是看到转介病历被吓到。
“还好,昨晚急症室的黄医师已经帮我安排打针消炎,没那么痛、也不会吐了。”
“不会吐就可以喝点粥水,你太虚弱了。我还在下面看门诊,先来看看你,我下去把门诊看完,下午再上来。”
看着陈医师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感动,香港医院什么都有,就是缺少像陈医师这样的医生。发病当初,我们就曾经讨论过再动手术这个问题,陈医师就我的病情详细分析了动手术的利弊,然后让我自己做决定。
「不动手术,跟这个病好好相处」就是我的选择,陈医师也认同这个做法,并安排定期复诊追踨病情,之后的两年都没再复发。我觉得身体会出毛病,也是想提醒你超出负荷,是时候要休养生息。
现在中港台三地的医院落差不大,说到医疗设备,可能内地一缐城市和香港都比台湾好,医术方面则是各有千秋,差别的就只有医生。如果你遇到一位像陈医师一样的医生,恭喜你,你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