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是子牙河大堤,老柳是子牙河堤的老柳。
大堤———从小就听大人叫,孩童时觉的是个地方,没有什么形象和语境。一说去大堤,就是向村子东北向的洼野走。
少年了,才知道大堤是围拢子牙河道和河滩的两边高坡。
它高于河滩和堤外的原野村庄,弯弯曲曲的,中间光滑的土路,雨季有车辙。路两边长满草,草两边就是坡,坡上长着大柳树。柳树很老,黑黢黢的树身,挣扎的树干,交错的枝丫,疯头疯脑的微晃着。
大堤上是庄稼人歇息观景的地方,也是孩子们聚群玩耍的地方。天热了,大堤上的树阴比别处凉快很多,那个年代的大人们,下地带干粮,晌午觉会在大堤斜坡阴凉下躺着,头高脚低,四仰八叉的向着天空,口张着呼噜起来。
孩子们爱上大堤,是因为堤坡里就是河水,那时的河水有火轮呜呜拉笛划过。河水是清的能喝,夏水丰满时候,漩涡夹杂着庄家棵和树叶转悠来转悠去。野鸭子在轮船荡漾下,悠然的在浪头边缘,上上下下的晃荡。
孩子们下水叫洗澡,一凑一堆,都脱光了屁股,翻着筋斗跑跳到河里。瓜熟季节,会有大些的孩子把圆圆的菜瓜扔来扔去,遇到有的孩子接住瓜蛋子,会一手劈开两半,左一口右一口的吃起来,于是一片笑骂声和撩河水的乱花溅起。
河水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大堤是孩子们的观景园,匮乏的年代,堤内堤外都是快乐和无忧的笑骂声。
到了秋末,堤上的路边,有毛毛草和星星草,有风时节,毛毛草能低扫到堤路坎上的沙土,象虫子爬过的层层痕迹。
这个时节,堤路上的背影,不是身驮着草筐人。就是装满庄稼的手推车夫。
到了冬季,下了雪,堤是白的,树是黑的,象归来风尘的马队兵影。不到过年串亲的时候,很少有人去踏冬雪上堤的。
大堤有性格,都是因为有树,尤其老柳树。
树老了,都有老态龙钟状。堤在平原上是高地,老柳树迎风沐雨,都蓬头垢脸的,弯弯扭扭,沧桑至极。
那也管不住春来的喧嚣。柳树芽一发,孩子们不是柳条帽就是柳皮儿笛,满村满野的乱笛声起,搅动春宵不歇,月亮不躲。
夏天的老柳树,把整个大堤笼罩成了绿龙耸动。满树的知了,排阵列队的鼓噪鸣叫,直到晨露凝结,才一二低鸣成咽。
秋天到了,搂树叶成了村子里勤俭人的关照。天没有亮,就有耙子声从堤这头传到那头。搂树叶子的人,先顺着堤头笼成一条,延伸到很远,再一点一点的往堤坡下拢,到一堆堆的树叶丘隆起来,太阳也圆圆的升起来了。
冬天,老柳树成了黢黑的围帐,有人手拿一个应手棒子,去投掷到树梢头,把冻硬的枝干哗哗啦啦的投下来。家乡人称“打干拉棒!”
堤柳是相互搀扶的,厮守了几十年。堤没了柳树,就成了坡。柳树没了堤,柳没了阵,成了形影孤单。
柳树的阴凉,让堤草密实而贴俯,大堤的土结坡实,都是集结的草根把护,没有草,堤会松动称沙,随风侵蚀。
就这五六年间,堤柳没有了,大堤成了鳏寡蟒身,横卧在河滩原野上。
随着老柳树逝去的,还有长榆钱儿的榆树,长杜梨的杜梨树,长酸酸毛杏的杏树,长毛毛穗儿的杨树……成树几十年,放倒一瞬间。
到现在,每次回家的路上,都会绕行大堤走一段,在望帆长村子河西的堤段上,还有仅剩的一些老柳树。我去不断看望它们,感到这伫立的大堤守望者,在等待那众老柳树的归来。
风多雨少了,老柳树作为护堤人,不得不回来看看河两岸的人们,过的还好不好。
(庚子年春月于子西庐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