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谈中文系已经很久了,但一面想谈,一面又觉得该系水深、人杂、是非多,弄得不好无端惹来一阵骂,何苦吃饱了撑着。这足见我不是谈中文系的料,因为真正能谈的人,从来都是睥睨天下、目空一切、舍我其谁的人物。这样一想,真的仿佛心里有鬼一般,加以近来越发疏懒,就更不想说话了。
一天午饭后,打开久违的QQ邮箱(因为很少用到),里面躺着一封往日学生的来信,说是自读中文系以来,有时候觉得文学很有趣,有时候又觉得文学很无力,颇有一点迷茫和沮丧……看到这封信,我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一些旧事,借机来谈一下中文系,也算是给那位同学的回复。
我毕业以后,在一所教师进修学院工作,一位好玩的有些名头的老师对我说,进修学院是全天下最好的单位,最适合你,时间多,可以自由看书、写文章、研究教学!因为他还算看重我,认为我读了点书,有想法,所以满怀深情和好心劝我,留在学校,闲了写小说都可以的(一笑)——这个且不管它。我却要仿他说一句话:中文系是全天下最好的系。我也是满怀深情和好心说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但不幸得很,当年中文系非我初心所念,因为原来钟情的倒是法律,高考几个志愿全填的是法律,但结果就被送到了这艘船上。进了中文系一看,兄弟姐妹们都差不多,没几个是第一志愿选中文系的,那叫一个沮丧,一个个灰头土脸,一个个不情不愿,一个个无可奈何,最后,也只好任凭时光消磨,半推半就的上了这条贼船。
但很快,大家都乐了。因为中文系太轻松了,太自由了,太没有压力了。经过半年左右的观察,听过各门课程考试的掌故、见识过不同类型先生的上课风格,尤其是在图书馆泡了一阵之后,我自认为发现了一个“秘密”:中文系就那么回事,中文系没有神仙皇帝,要得救只有靠自己。我这种“傲慢与偏见”是有依据的:
第一,系里的老师水平或许是有的,但是那种讲课方式简直是浪费时间。说水平有,是对师长基本的尊重,而且我确实从不同的老师那儿多多少少学了一点或一手,但很快我觉得他们的课堂都是在重复一种模式——这远没有直接看书过瘾。由此而来,第二,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屋里藏着古往今来无数的大师,我且先挑一句李泽厚先生的话来支持我,他原话我是记不清了,大意是:读人文社科的人,只读文学,其病也空,只读历史,其病也滞,只读哲学,其病也狂,最重要的是,他说,不逃课是没有出息的!我很想有一番出息,所以就果断的逃了课,而且是大面积逃课,逃课干甚?出去玩,既没有闲钱,又没有伴侣(哈哈),而且对不起父母,索性就天天泡在图书管理,最后,我在图书馆找书的速度比那些工作人员还快,基库馆我基本上是每天最早到最后走,以至于管理员经常让我帮他看馆。所以,大学四年,如果真要感谢什么,我觉得就是图书馆,那才是大世界,万千法门,悲欣交集,尽在其中。
我是这样的“看不起”我所读大学的中文系,于是就很向往那些名校的中文系了。后来费了一番周折,到了另一所学校读研究生,也开了些眼界,也观察过国内其他所谓名校中文系,但也觉得大多“不过如此”。中国许多一流大学先生们的水平自然是很高的,但是传授学问与研究学问的方式非我所喜,我那“看不起”中文系的毛病竟日复一日的重了。那些论文,千篇一律,批量生产,明码标价,全无心肝,不看也罢,我等怎能推波助澜。每当这个时候,我只能自嘲,子曰:述而不作,天何言哉!写那么多废话干甚,好好省些寿命精力,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真的,我一向讨厌打游戏,但是现在想来,打游戏比写那些冷冰冰的论文要强多了。——总之,当我再度审视中文系的时候,我看到的负面的东西更多了,那原因,我想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倒是我真的信它爱它原它好的缘故,总觉得一幅好画当有干干净净的底子,才对得起画在上面的繁华与孤独,“绘事后素”,底子坏了,任你繁花似锦只能越涂越刺眼。中文系许多先生,多有不俗的功底,天分差一些的,在其中浸润多年,得其沾溉,只要肯用功,也总会有些心得,重要的是,要真心教书,带着娃儿们多读些原典,不要再用文学史、概论之“大而全”的玩意儿去自欺欺人了。
呜呼!说到这里,我却不得不说,当一种现象大面积出现时,不要过多责怪那些个人,那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中文系的不读书,中文系的懒惰,中文系的不扎实,中文系的“百无一用”,诸如此类,都该引起关心它的人发自内心的注意和一点一滴的改善。
现在,我已毕业数年,每每说起最美好的时光,却还是在中文系读书的日子。那些忧心忡忡的先生,那些雄心勃勃的朋友,那些永远闯开心胸的书本,那些在灯下自歌自舞的文字,那些“月亮敲打着栏杆/栏杆敲打着夜晚”的独白,似乎都在这温煦的春日醒来,诉说着属于我们每个人隐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