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伟
曹雪芹在脂批《石头记》第四十二回透露了他的创作取型人物及情节架构之思路。
此回中黛玉戏谑惜春作画请假时间过长,其中取笑语“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可不是得二年的工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儿慢慢的画’,落后一句最妙,所以昨儿的那些笑话虽然可笑,回想是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是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庚本夹批为:看他刘姥姥笑后复一笑,亦想不到之文也。听宝卿之评,亦千古定论。
其实书中昨儿因刘姥姥的到来而在上两回记述所发生的故事,确实好笑,但作者为何却要借宝钗之口重复“又要照着这个儿慢慢的画”这句话语,且说“却有滋味”,又用评语点出“宝卿之评,亦千古定论”呢?
下文宝钗又道:“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明看确实是指作画,但“添”字用于园景实写显然系无所指。此句语若从“一声而两歌”上理解,把它看作暗喻,即“肚有几幅丘壑”是讲著写一部书的整体架构敷设构思、“分主宾、添、减、藏、露”是指人物故事(所隐史实)情节的铺陈技巧,则此话语岂不就是更有滋味的了。
再看宝钗的话,“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此地以“话”字代“画”字,固是体现出宝钗借用谐音以显其智敏笑玩之妙,却更是能醒引读者用作“话”(著书)来看此作“画”之论。“用界划”防“歪塌”暗喻作者之成书载史立说上是把握端正了全书的的根本立意,对做到该褒什么贬什么,即对现在所谓主旋律的弘扬问题上严肃认真,刚正无邪。而且以“话”点“画”,也就明示出了前文宝钗重复“慢慢的画”,“却有滋味”的真实寄语。同时,用不要出现“歪榻”而致“笑话”来隐指了书中行文在语言的风格采用上,也是要做到虽要活泼风趣但亦要绝不流于媚众低俗,此意在下面“雪浪”纸的取用上也做了隐现。
“第三,要插人物,也要有疏有密,有高有低……一笔不留神,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腿……。”此句暗喻,细节事实的描写把握务必要做到追踪蹑迹,万不可因曲改而导致人物变形走样,也即作者在书中所谓“亦不敢稍加穿凿”。
后文又提到宝钗要让宝玉帮着惜春来画这幅画,正是以宝玉辅成作画而点出了雪芹之操刀成书的劳作史实。
宝玉听了宝钗的安排,先喜的说:“这话极是,詹子亮(其人名为詹光)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红楼梦》中确切点明人名处,十之八九定有所指,“沾光、沾自亮”可解为隐指作者自己沾了角色所有的辉光而可光亮传世,亦可理解为隐指书中角色所为因系由对自身原型复描而润泽生辉。这也正是书中所言“因要传他,便可传我”之语。“工细楼台”喻故事架构,“美人”隐人物女主角,而“程日兴”则是“承日幸”之谐语。日字在中国古文化可指待帝王,夏民诅咒夏桀时有语为“时日(指暴君夏桀)曷丧,予及汝偕亡”,此之谓也;天无二日,世无二主,亦是此之谓也。故程日兴隐指了能承受到帝王宠幸之人,而且是美人,当然是指皇帝跟前的妃嫔乃或皇后了,此书中指谁,也定是指宠受雍正爱幸的曹香玉皇后本名红玉的女子了。此句处“詹子光的工细楼台就极好”,即透露出整部书就是曹雪芹的立意构划的,而“程日兴的美人”(红玉)就是书中的女主人公林黛玉及众多补写分身的原型。
接下来,宝钗道:“如今且拿什么画?”宝玉道:“家里有雪浪纸”。宝钗冷笑道:“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此语中的“雪浪”暗喻指曹雪芹曾想借《金瓶梅》之语言流俗风格,以求利用世人的猎艳索奇心理来图得所著书文的广为传播。宝钗冷嘲宝玉为不中用,是借钗语表明作者最终又否决了这一媚俗做法。后来在最接近曹雪芹最后定本的戚序版本中已是删掉了大量秽语的洁本就是明证,应该说这是曹公最终的明智决定。
后文中宝钗的话则是再借惜春作画细致而再次旁敲侧击地影写出“作话”(著书)中人物的主要原型来源了。“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这几句话,看似用来做画画的捷径是极好的,但其实,工程的建筑施工平面设计图稿用作立体式景物实摹绘画的底稿是几乎不可能用的,我们不必在这个问题较真,因为作者的本意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注意里面提到的两个人,“和太太要图纸,和凤丫头要绢”,再注意提到的绘画方式,“比着大小,重描下来”,此话语大有深意。
《红楼梦》前文中有好几回多次提到王太太早就不主事不当家了,且文中交待过,省亲别墅是贾珍主持的工程,这事更犯不着提到去向太太要底稿,而文中提到偏是“和太太要”,只能是另有隐意。问阿凤要绢到没什么,但称其为“凤丫头”可就要分析一下了。凤姐是贾琏的妻子,年龄比宝玉、黛玉、宝钗都大,宝钗与凤姐是住姨娘家的表亲嫂妹关系,在一个诗书礼族之家,无论是从亲疏还是从长幼两个方面来说,为小者都不可能直呼其为大者名讳的,且宝钗此处还要加之为“丫头”这一轻卑语饰词汇,况且书中曾一再强调宝钗是个极知分寸识礼之人。在此一称,我们就不得不好好考量一下作者的用意。有人或许会说书中亦有它处出现此种称呼,我认为这正是作者要为此处打掩护而作的遮饰用语。
发扬科学解梦人尊重史实的论证推理精神,我们完全可以这样来领悟理解:太太即夫人,暗暗隐指了曹公的妻子李香玉和柳蕙兰,凤丫头则是一语两用,既点明成为凤(皇后)的红玉,又点明她以前在曹家的身份是丫头(当然此时的丫头还可以隐指雪芹的另一陪读丫头),同时我们还知道凤丫头(红玉)亦是曹公虽无名而有实的夫人。那么“太太图纸稿底,凤丫头重绢(两处是互文用法,即太太与凤丫头为稿底,然后重绢复摹),再照着图样删补”的意思就显而易懂得了。“和太太要,和凤丫头要”就是要太太和凤丫头所隐史上真人来做了原型,“图纸稿底,比之大小重绢”就是隐指了在原有现实人物的基础上的影写复摹。
为什么要照着图样“删补”?因为曹公时代,满清统治阶级的残暴,小说实现不了通过人物一生的完整活动历程来表达出与统治阶级对立的思想映写,况且曹公还要记写他们对抗统治者的反叛斗争史,何况他们又是能给统治者造成巨大凌辱伤害的重量级人物,更何况他们的反叛将会是危及统治者根本利益的爆炸性事件。因此在以曹雪芹身边这几个重要女人(曹公著书的本意本身就是要为他所钟爱、苦恋、愧对的女人立传)为蓝本上,确定全书主体框架人物故事情节,同时为了避祸他不得不对人物身上的典型事迹有所“删”隐。但为书史纪事的完整,他又创造性的通过添加多个同一旨向的分身人物这一创作手法,而把史上原一人的事迹加诸其众多分身的方式,从而将历史全貌再隐“补”回来。这样作者就既达到了免于统治者文字狱迫害,又能曲笔假借于小说而实现载史立传的实效,同时又确保了他所强调的不能“画歪了”,不能“肿手跏腿”,“细微处追踪蹑迹”,“亦不可穿凿”的忠于史实的严谨做法,即自谓为“野史”而“春秋笔法”。
通过这里的表意分析也就不难理解作者曾在书中指出“诸多情案皆从石兄挂号”的注解,众多情案人物俱是太太、凤丫头所影写之历史实人、实事、实作为,为避祸在小说主干角色的众多事迹上作些“删”却,为纪事完整而通过在众多的分身人物上的嫁接而分“补”出史实。曹公与红玉是以情而为一生一世之大纠葛,因情极而思大作为,以其大作为而难容于世。曹公虽未补天,却非凡石,而终至此穷极险境者,皆因二人情情、情不情之情案。故小说中除主干角色外,诸分身亦多尽以情案之事由而彰显其身,诸多情案人物通过在长相、名字、衣着及事迹上有着这样那样的明显勾挂,从而以不可否认的艺术表现形式实证着作者所创造地人物分身法之艺术表达手段。
这部分暗示之语句与前文表述小耗子的变身零星搬运法一样,皆是作者明白无误的隐语提示告知读者,作为我们后来的读书人如果想通并认可了这些艺术手法,我们也就更深切地理解了作者为何要在书中强调“独此书为不可毁野史”之诫告。
雪芹因对雍正、贾頫及其妻子、乾隆等人的愤恨憎恶而借宝钗之口称其在小说中的影写人物为“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再借给画中人物描绘景物图案所需要器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来隐喻情节构设如何“化”“出”“丘壑”以成书的。这也明示作者在行文中,不是采用传统纪史实笔来述事的,而是通过化装掩隐了的“洗笔”来隐记绘写的。
宝钗还开了个具体的单子:“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表面所言的画器之用自不必讲,分析下暗喻真得很有滋味。
头号排笔当然是指头号角色了,因为书中诸多角色多系同一人的化身,所以“排”字用的妙,至于数字可以认为确指而去拿小说人物对号入座,也可以看作是作者为行为需要而作的不确多指。因为若把头号理解为整书的主角,那么此四位应是黛玉、宝钗、宝玉和王熙凤,二号排笔人物可以为贾母、袭人、探春、湘云,这里就会与后面的大染(黛玉、宝钗、宝玉等人)、须眉(宝玉)、大著色(黛玉、宝钗、宝玉等人)所隐指人物出现重复,所以这里的数字可以灵活理解作者为行文的不得已手法运用。排笔、染笔、著色笔及至开面柳条之笔是从绘画着色、笔墨浓淡疏浅入眼,来隐喻书中所有著写角色包括十二钗、副钗、再副钗、须眉、蟹爪等大小主宾及众多小厮丫头人物之因艺术需要不同,遂用笔繁简多寡各异之艺术创作手法。而大南蟹爪与须眉笔则是从感情色彩上隐指了人物的正邪派性之分类,即作者自谓的“物以其类而分”之性属。薛蟠、贾雨村、贾琏、贾蓉、贾赦、贾珍、贾环之流定当归之为蟹爪之笔,宝玉、柳湘莲、冯紫英、卫若兰、蒋玉函、甄宝玉定是须眉之笔所隐的了。作者用一名目繁杂的单子是在从多个角度来发挥隐喻,一方面起到掩护的作用,一方面能更明确地点明意图。
紧接着文中又利用黛玉取笑宝钗的话,来续作掩护,续示己意。“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道:“这作什么?”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众人都笑起来。作者通过此处句语隐指已将生活中各色真实人物及其所历往事一股脑地放到了一口大锅里(一部小说内),又用锅铲(作者那如椽之笔)搅拌打乱(颠倒相酬),实现颜色杂烩(故事网络错综),物事混乱(文中时序紊乱),万难辨清(后人学者不是感叹红楼年代时序之混乱,就是再辩论五千年,也还是搞不清的么)。然而如果我们留意出作者多处所留读书解隐之秘钥,领悟了其隐喻之苦心,也就明白了红楼书中回风舞雪、横峡倒波、颠倒相酬、名字设色、真假假真、移花接木、点此注彼、留玄钩疑、设迷漏踪……等等之旷古绝技与海深脉息。
宝钗笑道:“你哪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先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
此文隐指巧妙,“粗色碟子”即蟹爪所喻之薛蟠、贾頫之流,“上火烤”,作者就是要通过小说而把他们的可耻丑行显露出来,让世人知道事件的真实面貌。但直刺其辱就会伤害并动摇到统治者的利益根本,是很容易惹怒统治者而招来杀祸的,所以作者只能以“姜汁”( 以辛辣讥讽语来贬刺小说中时人粗角)和“酱”(抹黑愚弄语)“预先抹在碟子上”(浆糊其原型原貌),从而防止“一经了火”(要经受统治者的文狱察查)“是要炸的”(被统治者发觉所隐之史,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就会因碟子破、颜色漏而作不成画,即不能成‘话’之书毁、并致人亡之灾)。
此回之标题为:蘅芜君兰言解疑语,潇湘子雅谑补余香(有本作: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谬补余香)。小说正面是写宝钗与黛玉的因《牡丹亭》、《西厢记》词句的责闹和玩笑交好(即解轻语),及由此处而行文至黛玉借惜春作画之谑笑闹语(补余香)作结。实则是作者借宝钗的一篇作画之语而言作“话”——亦即言其书之成,而通过黛玉的调侃取笑谑语来应和行文、帮补完整,使一篇隐语之文至其完美、天衣无缝、祸避而留香。
若非解梦人点破,此语还不知要瞒过多少读者。曹公亦曾虑怕后人会囫囵吞过此文而致不解其意,故在回后总评中用语点出了他的精心潜隐之意。“摹写富贵,至于家人女子,无不妆点;论诗书,讲画法,皆尽其妙;而其中隐语惊人,教人不一而足。作者之用心,诚佛菩萨之用心也。读者不可因其浅近而渺忽之。
余为此文后,亦奉告读者万不可以“纯属主观断章、臆造取义、无中生有、妄为密码解析、巧言附会”之语扣帽嘲讽、肆意挞伐而为幸。
文后附至北京香山拜访霍国玲老师赠书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