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有个拜了把子的兄弟,大家子弟,挺俊就是有一点不好,人太倔。"没来由的,和我在一起钓鱼的爷爷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段话。我不知道他是坐着无聊想跟我还念往事,还是说我这人老成精的爷爷看出了什么。
的确,我这次是有心事想回家散散心。小的时候总喜欢听爷爷讲故事,时光荏苒,我从懵懂无知变得时有心事,爷爷的故事也从伊索寓言变得耐人寻味。然而这次我不知道爷爷将又给我带来什么故事。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提了下眉毛,又扭过头托着下巴无神的望着鱼竿,示意他继续讲。爷爷顿了一会,便又回想起来。
那时候没有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自由恋爱,都是家人订好了婚事加上媒妁之言便足了,那有什么爱情。顶多前世有缘的,婚后相处融洽久而久之有了亲情。可我这兄弟不知是受上天眷顾还是惩罚,偏偏让他有了自己所爱之人。但毕竟是大家子弟,倘若是看上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也便罢了,可偏偏是看上了寻常人家的女子。我那兄弟也不是甘愿任人摆布之人,半年之后,他毅然将韩雯带回家,不管我们几个怎么劝,怎么说时机不对都无用。用他那豪气冲天的话讲就是:我认定了的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改。
爷爷定睛看着湖面,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深入的回忆还有那不平凡的往事撩动了爷爷年迈已久的内心。一如你奋力将石子丢入河海泛起的一圈圈纹漪。既然没法改变,那只能让事情按照他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只是面对那太无法预料的未来谁也没想到这事情发展的偏离轨道太远,也太出乎预料。
我兄弟把韩雯带回了家,两人双双跪在大堂前,我站在两人不远处看着,这两人倒也是般配,男的一袭长袍干净优雅,一双剑眉重而不浓英气逼人,双唇微抿,双眉微皱,跪的笔直,似是不惧将要发生的一切。韩雯虽说生于平凡人家中,却也长的精致。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虽说略显夸张,但却也透露出种清新的美。她与我兄弟跪在大堂前,十指相握,摆明了一幅要共同承担未知的风雨模样。可毕竟是一少见世面的女子,不时望向身边男人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几分惶恐于不安。
该来的还是会来。“你这孽子,可真有脸啊你!” 远远的一声怒骂传来。我知道,老爷子这是动了真怒了。“啪!”还没来得急反应,老爷子一个巴掌直接印在他脸上。我那兄弟脸带淤血却仍跪得笔直,手握的生紧。老爷子撒了气和他母亲坐在高堂上,看着自己儿子的那副倔样,老爷子似又动了怒,冷哼一声。他母亲忙出来打圆场:“快起来,快都起来,别着了凉。”老夫人带着微笑,眯着的眼睛充满慈祥,语气中处处透着关心与呵护。
我拢了拢衣领,总感觉在这诺大的院子中不知从哪儿散发出阵阵寒气。不经意间瞥见老夫人的笑容,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感觉这笑脸散发着阴谋的气味。
“你爹就是气的慌,气你不争气,也没说一定否决你俩的的事啊,两个傻孩子。”“娘!这么说你们是答应了?”我那兄弟听见这话兴奋的紧。“你也别高兴太!”随即他母亲看向韩雯道:“先在隔壁厢房住些时日,我们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一下观察一番怎么样?”韩雯半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老夫人拉着两个人的手,笑着说:“都是好孩子,娘不会为难你们的。”
看到他们没什么事我起身便要告辞先回,只见老夫人叫着我说道:“这些个时日就让他们留在这里相处吧,我们也好观察做决定,便不留你做客了再。”我了然她这是变相说要我不要再来了,我也懒得戳破,报以微笑便走了。
这一别再见面便是两个月后。那日我兄弟来找我,我以为他是终于修得正果来找我报喜讯的,但这仅仅是我以为。两月不见,他的英气似是被褪尽了,褪不尽的依旧是那眼睛中散发的倔劲。脸庞两侧尽是胡渣,面色惨白,依旧是抿着双唇,我问他出什么事了,很长时间后,他只咬着牙回我了一句:“她不要脸!”我再问他到底出什么事,却怎么也得不到答复。几番无果,我也问烦了,冲他喊到:你就倔吧!
无奈之下,我跑去找韩雯,却听下人说她被赶了出去。我顺着路去寻找看能否好运碰见她。意料之中的,我在他们当年回忆最多的老柳树下找到了韩雯,她的秀发被透凉的的风吹在脸上,几根头发被眼角的泪水粘在脸上,远远看去她单薄的身躯和苍白的面庞在此刻更是显得格外凄凉。我问她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被赶出去?她只是一直摇头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兄弟将她赶了出去,在最后关上门的一刻,她得到了一句此生不复相见,一个愤怒的眼神,和跺在肩上的一脚。当她哭着趴在我兄弟脚边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是被愤怒的,无情的看着,抿着双唇不说话。
我那兄弟太倔,不愿询问不愿诉说。我几次告诉他什么事说开了才能解决问题,他不听,我几次告诉他你再这么倔将来会后悔,他无动于衷。
三天后,出事了。韩雯死了。我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到底是多大的误解让一个活生生的留着热血的人选择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等我赶到的时候,我看到我那兄弟跪在韩雯的身旁,一如当初两个人跪在大堂前的身影。只是当初跪的笔直不曲,如今却萎靡不振。我慢慢地走了过去,丝毫不愿打扰他们。我看到桌上有封信,短短两行,却如同万吨巨石砸向心脏。我将信给了跪在地上目光呆滞的那人,默默的嘀咕了几遍,呆滞的看向地上已渐冰凉的韩雯。几秒钟之后,终于几个月以来全部的压抑全部的难过全部的愤怒一夕爆发出来,我看着他难过,看着他嘶吼,看着他嚎啕的仿若十指一同被银针刺进拔出般,仿若被烙的发红的铁片在心上狠狠划过般。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得痛不欲生。那纸上写到:时光之里山南水北,我再也触不到你;你我之间人来人往,我再也看不到你。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和下来问他:现在你可以不决了吧,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他闭上眼睛,可再怎么紧闭也止不住肆流的眼泪。我等着他恢复,半晌后他咬着牙说道:“她背叛我,我从未与她行过男女之事她却有了身孕!我爱惜她,她怎么能不爱惜自己!”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那些时日时常见她想吐,他母亲便找了医生诊断,医生却说已怀有身孕。
我闭上了眼睛。刹那间,我感觉被当头棒喝,感觉围绕在我们身边的那一片片白茫茫的迷雾似是触碰到什么似得突然汹涌如海水退潮般向四处散开,露出冰冷而真实的地面。
我的回想定格在老夫人那狡黠的笑容上,全部都明白了。我想起了那天去找韩雯时她告诉我的一段话。她说,老夫人对她很好,见她身子弱,经常让下人送补汤来,药虽苦口,每次喝完总会反胃干呕,但明白都是老夫人的苦心。呵呵,苦心,果然用心良苦啊!
我缓缓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又傻又倔的男人,怎么就不能把他的倔脾气收一收。我不打算现在告诉他全部,也生怕他那倔脾气在干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但那大宅子,我是决计不愿再去了。
爷爷故事讲到这,很长的时间闭着眼睛,当他再睁开时,我似乎是看到他深邃的眼眸看穿着山川,看透这河流,将目光反射到当年那倔人身上。缓了一会,爷爷看向我。我知道他是想要我说些什么。我定睛看着湖面,鱼漂突然一直往深处挣,我没有提起鱼竿,挣扎几番,鱼漂又浮了上来。我对爷爷说:如果失去是苦,那我们还要不要付出。如果迷乱是苦,那我们该开始还是结束。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自己挖了个坑,然后义无返顾的跳进去,坑是自己挖的,跳也是自己跳的,最后爬不出来的也是自己。爷爷看向我,眼角的皱纹弯了些许,似是笑了。
我没有再说话,半晌后,我放下鱼竿对爷爷说我还有事,爷爷好像一早便料到,笑着对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