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中医,左手西医
小时候的我作死也不会想到,长大后的我居然愿意白衣加身。我从小就对医院充满恐惧。我害怕针扎的痛,厌恶消毒水的气味。但十四岁那年,仿佛洪水冲泄,坚决不从医的念头变得摇摇欲坠。
刚开始初三生活,我的咳嗽久久不愈。我常常被同学调侃:我吃的药比饭还要多!后来,我真的受不了了,去医院检查。医生直接让我住院,说我得了肺炎。
那段时间,笼罩我的只有恐慌!首先,我全然不知肺炎为何物,只知它让我很痛苦。几个小时的点滴让我细小的血管肿了起来。那种痛虽然不是高级的痛,但让我浑身很难受。我是一个很拼的人,大家都在学习的时候,而我在医院打点滴。我不甘心!我抱怨:为什么上天对我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别人在奋笔疾书的时候,我在受折磨?我越想越觉得不爽!虽然现在我觉得那时候的想法真的很幼稚。我对疾病的无知及不健康的情绪加深了我的恐慌。其次,家人的焦虑也加深这种恐慌。同样地,他们对疾病也是无知,他们只知道那时候的我很难受,然而他们无能为力。看到他们的焦虑,我更加难受了。我很想做点什么让他们不再为我担心,但我比他们更加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常年生活在深山,不知外面世界的老人,突然被仍在广袤无垠、荒芜人烟的沙漠,因为无知,所以无助,望着无尽头的黄色世界,不知所措。那时候,从医的种子埋进土里:我要学医,我不想要这种无知的恐惧困扰我的家人们!
很意外,在医院、学校两点一线的情况下,我在月考中居然得了前几名的好成绩。我的舍友跟我说,我是宿舍最高分的那个人。我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别安慰我了,我肯定是拖后腿的人。突然间,舍友变得严肃起来:“说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从那时候起,老师觉得我很有潜力,同学觉得我很牛逼。因为我的“好成绩”,爸爸发了一篇关于我的稿子给班主任。某天下午,班主任打算在班会课上把爸爸写的文章念出来。可就在那天的中午,妈妈打电话告诉我,爸爸将会在这个周六动手术。知道这个消息后,恐惧再次袭击我。我担心爸爸,担心再次焦虑的家人。当班主任念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想到正躺在病床的爸爸,想到了晚上无法安寝的家人们。我忍不住,“哗”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全班同学和班主任瞬间被我吓到了。
那天,我在厕所里哭了一个下午。嘶声裂肺的哭声惊动了办公室里很多老师。那时候我哭喊:“为什么不把所有的病疼都加在我身上?这样我的家人就会少受一点病痛的折磨!”我以为,我能这样想,意味着我是肯为他人付出、无私的人。甚至,我为我能这样想而感到高兴。
国庆那段时间,按理说,肺炎已痊愈。但我觉得呼吸很难受。一经检查,我患了过敏性哮喘。恐惧再次袭击,我,不,我们,无法抵挡!为了治好哮喘,我爸我妈带我去了很多医院,让我吃了很多药。偏方的,常规的,我都试过。那一年的冬天,因为哮喘,我过得特别不舒服。我打电话给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很难受,在电话的一端我哭得像山洪暴发。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电话另一端的他们比我更难受,因为爱莫能助。顿时,我明白我之前的想法——我要把所有病痛加在我身上,是多么的愚蠢与荒诞!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你自己接受生理的考验,但爱你的、担心你的家人却无时无刻不接受心理的折磨。精神受创的杀伤力一点也不亚于身体受创的杀伤力!我想,真正能让家人安心的,不是把他们的病疼强加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懂医。即使疾病来袭,至少,我们可以坦然接受,而不是无知地恐慌。由头到尾,最劳累的人是我妈,从我到我爸,再到我,她一刻钟也没真正地放松过。其实,这种劳累,这种恐惧最主要来源于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我们根本无法坦然地接受这样的事实——我生病了。我想,这个世界那么大,因无知而产生恐惧的家庭肯定不止我们。我要从医!我很想在别人被恐惧侵袭的时候说一声:“不用怕,我是一个医生。”那时候,我真的只是单纯地这样想。那粒种子发芽了。
高三的时候,我看上了一个专业——中西医临床。这个专业好啊!每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优点,而中西医临床正好可以把两者的优点结合起来,多么完美的一个专业啊!
我鼓起勇气把我从医的决定告诉我身边的人。我的听众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由衷支持我的学医的人。但这类听众少之又少。第二类的人也支持我去学医,而且人数挺多。而他们心里都会想:巴结好这个人啊,以后身体有啥毛病,找她就好!第三类的人朝我泼冷水,而且这类人也不少。学医啊!好辛苦的!学医就算了,还要学中西医!学完中医还要学西医!不归路啊不归路!医生的付出与收入根本就不成正比!别人放假你去上班,别人睡觉你去当值!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医生猝死的新闻频频出现!你的脑回路哪里短路啦,竟去学医?我理解他们,毕竟流传着这样一句调侃从医的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虽然这类听众想得很现实,但从长远的角度来想:倘若因为医生是一个高危职业而没有人愿意学医,那么医生这个“物种”岂不是濒临灭绝?医生的数量越来越少,导致医生的工作量只会越来越多,医生猝死的几率只会上升。正因为医生工作量特大,才需要更多的人从医,从而满足社会的需求。如此一想,从医的那棵树苗长高了很多。
在开学的前一天,我参加了一个分享会。一群来自不同学术界的人聚在一起做同一个项目——唤醒植物人。这群人不单单只有医生,还有艺术家、心理学家、佛学禅师、哲学家、厨师……艺术家用视听艺术点燃植物病人生存的欲望,厨师调动他们的味觉来唤醒他们的记忆。最后,真的有几个病人被唤醒了。他们虽然或许还有一些缺陷,但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摆脱了生不如死的状态——被各种各样的管子束缚着,躺在另人绝望的白色世界里无法动弹,丧失意识。听完整个分享会后,我唯一想说的话就是:“震撼!”我震撼来自不同、看似毫无关系的领域的人聚在一起,竟然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奇迹。
从原始社会开始,人们懂得分工合作。随着文明的进步,分工越来越明细,人们在不同的领域各司其职。领域的边界把整个社会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板块。虽然边界的形成能提高生产效率,但没有领域的融合难以有新的奇迹,正如唤醒植物人这个项目。愚以为,随着文明的巨轮继续前进,各个领域的边界会合理地虚化——但并非消失。不同的领域相互碰撞,碰撞出希望的火花。中西医临床医学不正是边界虚化的产物吗?我愈加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中西医临床是一个前途无限的专业。
开学不久,中西医临床的新生与教授第一次见面。教授让被临床专业刷下来的同学举一下手,很多同学都举了。然后,教授让第一志愿是中西医临床的同学举手,这一次,举手的人鳞毛凤角。坐在后排的我很惊讶地看到这么大的对比。为什么大家把中西医临床视为临床的备胎?我问了一些没有把中西医临床作为第一志愿专业的同学,为什么他们都抢着去临床,把中西医临床放在次要的位置?“中不中,西不西,这样的位置太尴尬了!”“中医西医都要学,太辛苦了!中西医临床找工作有点难啊,毕竟中西结合医院不多啊!”这些都是我得到的答案。听了他们的话,我的思绪动摇了,我有点怀疑选择中西医是否正确。后来我还是坚定了当初的选择。我承认这些答案很切合实际。但作为一个前途无限的专业,它的道路怎么可能不布满荆棘呢?
学医,意味着我要走一条泥泞不堪的路;学中西医,意味着我要背上很重的行囊来走泥泞之路。而我,无怨亦无悔。填志愿的时候,有很多人发朋友圈调侃: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我想,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走得潇洒,何必要跪着那么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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