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早的起来,早早的乘着船,在深夜、在没有星辰的夜里,一点一点划着浆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皱纹,聆听河流暗自哭泣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大胆地离开家,去寻找我爱的那个人,不是因为我因缺爱而寂寞,而是因为太爱而难耐。我曾听过程蝶衣用低沉嘶哑的嗓音说:“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天、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我曾目睹欧阳锋把自己埋在荒漠的深处却依旧忘不了白驼山的嫂子;我很清楚阿飞是一个执着到骨子里的人,所以为了找到自己的母亲像一只怪鸟一样,不停飞不停飞,传说这种鸟没有脚,从生下来就不停止飞翔,只有死的时候才会落地,所以阿飞在最后一刻火车过隧道的时候死掉了;我也明白当顾家明用尽全力奔跑去追林子豪的时候,内心有多少个后悔和多少句甜言蜜语压在心口。 十年已逝,仍有风流不散,我的哥哥、张国荣。
所以今夜我乘着船、悄悄的荡起水纹,不惊醒每一样我原本珍爱的,而往后却要离弃的。那是湖心的木亭,传说当你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撑着木船,顺时针绕湖心木亭三圈,心心念着你要去的地方,神灵便会在没有人知道情况下,悄悄的把你带走,带到你心中最想念的地方。可能很多人都尝试过,但没听过有人成功,也许因为那些人动作太大,吵醒了星辰,所以失败;又或许成功的人们已经躲在他们的世外桃源里,迟迟不肯归来。我慢慢的用手中木浆轻轻触过河面,因为太激动,飞起了一串小水珠,因为看不清只听到啪啪的声音,我的心脏在此刻炫耀着自己的生命力,砰砰跳个不停。我想去03年的香港、我要去03年的香港、03年的香港......
时间漫长、漫长如永恒,时钟的每一下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我的脑中有一个金色的大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吵的我极其不安稳,每敲一下,都不禁狠狠松一口气,终于又过了一个小时,这已经是十二下了,天还没亮吗?“阿玫阿,阿玫.......”我朦朦胧胧什么也听不清,“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揉揉眼睛,“快起床,咖啡厅里的每件东西好好消毒,最近非典太严重了!小心被传染,每月这点工资还不够吃抗病毒的药呢!这个时候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睡懒觉了,还有要多锻炼.......”我睁开眼睛,听着这个陌生人絮絮叨叨个不停,这个人长得很生动俏皮,发梢烫了小卷搭在肩头,斜刘海松松的别在耳后,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讲话的时候皱着眉头,嘟着嘴,像机关枪一样吧嗒个不停。我定睛看了看床头,我向来是一个很镇定的人,所以,欧、2003年3月31日。
一个粗厚的嗓音焦躁地喊着“阿娇啊,别废话了,叫醒了就快去拿消毒水!”“欧,马上来,老板!”她叫阿娇,是咖啡厅的员工,那我也是员工,那个男人是老板,听着他的指挥做事就能混下去了,我会说国语不会粤语,这里的工作人员貌似也都说国语,不错这个条件很适合我。所以、明天、明天是哥哥跳楼的日子......我不禁一颤,十分惶恐,我难道是注定救回哥哥的人,然后很多年后就会有张国荣做中国好声音的嘉宾,收一些学员,喝着茶做达人秀的评委或者参加我是歌手让更多00后听到他的歌?所以我应该做什么,明天是四月一日。
我换了工作人员的衣服,打了一个小蝴蝶结挽在胸前,将头发盘了一圈而显得更有精神。走出这个头都抬不起来的小房间,看到外面咖啡厅、也很小、也很静寂,阿娇急忙从另一间小屋里小跑出来,一脸紧张,“完了、完了,仓库里没消毒水了!”现在这个时候,书上说全香港人应该都在一种极度恐慌的氛围里,还会有人有心情喝咖啡?一个满是胡子,头发长的搭在肩上的胖男人在吧台那边拍拍桌子,“那怎么办?阿娇你快去找消毒水场的达哥,你和他熟,讲低点价,多买几瓶!”
阿娇很不情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额.....好吧,老板,你得加我工资啊!”胖男人没理她继续擦桌子。阿娇把我拉到我房间,失落的说,“阿玫,今晚十一点我朋友来找我喝咖啡,但我去取消毒水明天中午才能回来,你帮我给那个朋友说一下,求你了”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阿娇把我的手晃来晃去,黄色卷发衬着鹅蛋脸溢满了喜悦,“谢谢啦,我就知道阿玫人最好!”我敷衍的嗯嗯了几下,“你知道最近有张国荣的新闻吗?”阿娇听了我的问题怔了一下,用手捂住嘴靠近我耳边“悄悄告诉你,那个朋友就是张国荣,我之前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他,我学过心理辅导,其实别看他是明星但内心有病,所以我们成了朋友,今天是第四次谈话,本来要多开导开导他的,只能等到明天了,干这行报酬还挺多的!”她满意的笑笑。
我紧握着拳头,倒吸几口气,所以说今晚我要见张国荣,这个......太突然了,我一直点头,“没事,我会告诉他的。”阿娇自然地耸耸肩摆了摆手,“别紧张,香港明星这么多,做个车都没准和他们擦肩而过了,明星见多了就不紧张了,你就告诉他一声就好了,OK?”我又点点头,阿娇转过身小跑出去,“老板,我走了!”“砰”的一声咖啡厅静了下来。
我一直在擦桌子或拖拖地,一刻也没闲下来,我在想该怎样跟一个确定要自杀的人谈话。时钟在此一下一下的敲着,后来的我很后悔没及时反应过来让阿娇留在这,也许她更会说话更会开导人,这样哥哥可能会活得久一些。晚上天黑了,十一点钟,外面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随后车灯滴滴了两声,应该是张国荣,一个裹的根本就不像张国荣的大叔从车上下来,敲敲门进了咖啡厅。
我向那个人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你好,我叫阿玫,也是这的服务员。”那男人咳了几声,“阿娇呢?”这个声音......就是张国荣,我瞪直了眼,对上那双眼睛,对,没错就是他。可是我从外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也许是年龄的问题帅气的人已经变了模样,留下的只剩了笨拙的动作和失落的神情。“阿娇今晚有事,和你约在明早吧,恩,对了,先生,我们员工最近要做一个顾客调查,帮帮我吧,也算是帮阿娇做了,非常感谢!”
“恩,好吧,我最近的得了风寒,只能裹着自己,见谅吧!”他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恩,第一个,最近非典这么流行,你还可以有闲情到外面喝咖啡,不害怕被传染吗?”“嗯......我无所谓啦,我感觉我半辈子能做别人一辈子的事,生无可恋啦!”他晃了晃腿摇了摇手中的咖啡。我咽了咽口水,“第二个,你觉在咖啡厅能得到自由和放松吗?”他揉揉鼻子:“自由?我觉得死了最自由!我很想自我了断就在明天。”我没说话,尊敬的静静地听着,不是因为我不想说而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我觉得这世界上我有很多粉丝,也有很多人口口声声说最爱谁谁谁--但很可惜,我只喜欢我的唐先生,但我觉得唐先生并不爱我而是同情我,我是个怪人活着对谁都不好。”他摇摇头,对于死亡毫无恐惧,“再见了,我是张国荣,没那么多时间和你泡。”他摆摆手,比了个OK的手势上了车就走了,时间很快没来及反应,就只能看见玻璃门晃来晃去。
我知道那是张国荣,一个我曾经很崇拜很崇拜的人,我很不希望明天的他选择跳楼,却表示此刻的我内心毫无去挽救的意愿。突然想起《霍兰时期的爱情》里,年轻的达萨深爱着那个年轻有才每日在自家院子外吟诗弹歌的阿里萨,直到有一天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与阿里萨面对面相视时,达萨不禁惊讶,原来自己朝思暮想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眼圈发黑的男子,而非想象中那个风度翩翩、书生气息的人,达萨匆忙转身离去,亲手结束了这短暂的爱情。正如我们喜欢一件事物,朦胧的时候喜欢的其实是我们想象的东西,当我们深入其中,才发现它的材料脆弱、颜色暗淡、造型老土,继而抛弃那个最实在的东西。所以说我喜欢的是我们修饰过的完美的永远活在30岁的精神的张国荣,而不是现在连与之交流的动力都没有的张国荣。然而真实的他像一个大叔留着长发,造型古怪让我看着难受。
四月一日,整个香港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非典已经肆无忌惮的在香港大陆蔓延持续,此时媒体曝光:张国荣跳楼身亡。不少群众在骂,如此关键时刻香港人居然还有心情搞愚人活动,而事实我清楚,对的,就在今天张国荣逝世,十年后依旧风流不散。后来,很多人发现这不是愚人是真的,所以很多人都哭了,我也混在人群里哭了,不是因为真心想哭,而是那种氛围里不由自主的会落泪,都说人生如戏,但在戏里罗医生在跳楼的瞬间,女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罗医生的手救了他,而事实上张国荣在跳楼的时候旁边没有人,纵身一跃,了无牵挂。很多人抱着哥哥的照片,在湖里放莲花灯祈求哥哥一路平安,你看这么多人关心他崇拜他,他却找不到爱和温暖从而变得生无可恋。
后来芳姐极度伤心,几个月后因乳腺癌去世。我还记得胭脂扣里的十二少痴情的望着如花,相约生不能同生,死却约定同期,十二少吞下鸦片吐出鲜血,如花抱着十二少说着不要怕,才发现真正先死去的却是如花,被救醒的十二少因为经历了死亡所以畏惧死亡,这种求生的意识最终战胜了生死相约的爱情。现实中,上天没有给哥哥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哥哥也死在了芳姐前面,很多人说哥哥和芳姐有过婚约,四十岁时,男未婚女未嫁共结秦晋之好。是留言蜚语还是真情想吐,张国荣的死让答案成了未知。或许他有很多红颜知己,比如可以谈漏心情的阿娇或是荧幕上的芳姐,或者一起开过演唱会的女郎,所以芳姐并非所爱;又或许他把爱上唐先生当作了枷锁抑制了对芳姐婚约。
再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个伤心的城市,影视文化随着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去世彻底由香港转向大陆,我很想离开,所以在此顺着传说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湖心木亭,传说在星辰最灿烂的夜里划木船逆时针转三圈就能去你心中想去的地方。没错,在夜里,在他乡,我想回故居,我找到一个最亮的深夜,溅起无数朵水花,企图吵醒每一刻星星,我试了无数次,都没有成功,或许因为总有星星一起偷懒,却没有所有星星一起熬夜的原因,我只能留在这里,再次细数着张国荣逝去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的日子。
十年后,我再次开始爱慕怀念影视片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张国荣,那个很自我很张狂,狂到你想揍他的人,是所有香港影星表面上要尊敬的人。可我又打起来那个回到过去再见哥哥的念头,可是我不敢,我怕再次见到真实的他而反感而失望。因为若要相见、不如怀念。但我还是很想回家,尽管珍贵的东西一旦逝去,就很少有机会在拿回,所以我每天都坐在木亭中央,虽然时不时会有漫天星辰的夜晚,但总有懒惰的星星不愿睁眼,害的我在湖心经历风吹日晒、岁月消磨,终于在一个又是漫天星辰却不得归的夜里划成石像,目不转睛的望着对岸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