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没有爪牙之利,为什么可以在土里钻来钻去?
“用心一也”是一类回答。另一类回答则完全是另一套,谈的是环肌、纵肌、刚毛等等。
你能说这两个答案谁对谁错吗?
不能的,因为它们都是对蚯蚓可以在土里钻来钻去的合理解释,只不过,它们针对的是同一个事物的不同侧面,是在用不同的“名”来阐述相同的“实”。
在我看来,哲学的根本命题就在“名”和“实”之间的关系上产生,也就是名实之辩。
何谓实,何谓名?
通俗来说,“实”就是实际存在的那个事物,比如在你面前蹲着的一条吉娃娃;而“名”即为名称,形式,比如你叫那条吉娃娃“小可爱”还是“甜心”,实与名是不可分割的概念,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也可以被称为“存在”与“感知”。
名实之辩自春秋战国始,其时社会变革,旧有之名已经容纳不了新的现实,由此产生了名实之辩,诸子百家对此提出了他们的看法。
孔子提出“正名”,用一个理想的名去规人们的现实行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老子和庄子则提出“道常无名”“大道不称”,事物本身是永恒存在在那里的,但你无法用一个固有的名词去永远的描述它;
名家有“合同异”“离坚白”的说法,“天与地卑”的相对说法,“白马非马”的差异概念由此而来;
墨子主张“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事物的概念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但只有当你真正的感知到这个东西时,才算真正让名和实契合起来,盲人知道红色与白色,但他们无法感知,所以对他们而言,名与实脱节,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
这些说法异彩纷呈,中国的哲学辩证思潮由此开始,而哲学回答的一系列问题,归根到底都在为“名”和“实”做相互的论证。
拿白马非马来说,“白”用来形容颜色这个属性,不能形容马本身的形体,所以“白马”不是“马”,这听起来有点可笑,你开着一辆豪华白色轿车上了高速,对检查站人员说,“嘿哥们,我这白车非车,这车辆过路费管不到我,所以拜拜了”,那等待你的将是毫不客气的逮捕拘留。
问题出在哪?
这个说法过分强调了“名”的差异性和独立性,否定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描述同一个“实”。但要知道,事物特殊性都依附于普遍性,马作为一个普遍概念,当然可以有白马红马公马母马的特殊性存在,否定这一点,就未免显得过于偏激。
而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名实之辩里隐含的第一个哲学命题——用不同的角度,去描述同一个事物。也即用不同维度的“名”去描绘同一个“实”。
“实”就好比一个六面体的盒子,而它的六个面,就是描述它的方式,正面是它,反面,上面下面左面右面都是它;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可称为英雄,文天祥抗元未成自己身死怎能成为英雄?蚯蚓“用心一也”可挖土而去,蚯蚓构造特殊才可挖土而去——这些说法都没有错,但深处看去,它们代表的是不同的逻辑观,价值观。
哲学就是这样一个整合不同“名”来锻造一个完整的“实”——我们的世界——的学科,通过各种“名”来尽可能还原这个世界的本真样子,所以我们听到各种说法不同甚至迥异的哲学论调,其实它们可能只是一个盒子的正面与背面的关系。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看到哲学对于改造我们生活的意义。当你局限在一个价值判断标准里,不妨跳出来,从另一个侧面去看同一个“实”,也就是换位,换方向思考。
婚姻自然是爱情的坟墓,风花雪月归于锅碗瓢盆,婚姻埋葬爱情;但,用“名实之辩”这种哲学来看同样的一句话,婚姻也当然是爱情的坟墓,可须知死生本就轮回往复,死是生的终点,但又何尝不是生的起点呢?坟墓葬掉了不切实际的爱情,让它内化为可长长久久的亲情,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今天,我们很多人,都在用一种盲目的价值判断标准去约束同一件事情,也就是只用一种名去描绘实,并且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认定这一种标准就是事物的完全面貌。“女孩们,你们一定要减肥,不减肥的女孩都是懒惰的”这种说法居然在网上普遍流行并且成为了价值导向,可我想问,这种价值判断标准是哪里来的?不减肥的女孩就一定懒惰?不减肥的女孩就一定不快乐?可叹很多本来快乐的姑娘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变得自卑,甚至用了很多错误甚至伤害身体的办法去减肥。今天网上很多大肆释放负能量的价值标准大行其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反思下,我们是否只看到六面体那个阴暗的一面?
用不同维度的“名”去看待同一个“实”,这种哲学或许对我们现代人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但是,但是,如果我们向方才所提的“用不同维度的名去描绘实”这种说法更深一步看去,又会发生什么?
如果将刚才所说比作哲学的外表——这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那现在我们将看到他的骨骼与内脏。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这一切,是建立在“实”的基础上,还是建立在“名”的基础上?是先存在后感知,还是感知才是知道存在的前提?
今天我们提到狗,想到的是绝不是存在于我们脑海里猪的样子,但如果在一开始,我们把那个模样为狗的东西称为“猪”呢——名的概念全部构建在我们人类自己的认知基础上,它们是否真正的描绘出这个世界的样子?
我们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我们自己的脑子,所以我们认知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只在我们的脑海里,宛如所有的人类都做了南柯一梦?甚至你能看懂我写的这篇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因为我们规定了字的形状,语法,“蚯蚓能挖土”,你当然要凭着我们自己构建的体系去想“蚯蚓”的样子,“能”这个字的意思,“挖土”又是怎样的一种动作,把这三种连接起来,于是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名”的概念都存在于你的脑子里,所以你可以去调用,并理解眼前的事物。
但问题是,这个世界——姑且用“世界”这个字眼来形容我们当前确定的“世界”这个东西,真正存在的,到底是什么?
换个表述方法,也就是对于我们来说,世界是不是只是我们脑海里的那个样子?
你看过金狗,白狗,黑狗,而且,虽然你没看过,但你依然可以想出一条绿狗是什么样子,但如果我问你,你能够想像出一条你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颜色的那种狗吗?
当然不能。你都从来没看见过那种样子,你怎么想象出来?
可我们能说世界上不存在这种东西吗?
就像《房间》里那个杰克,对他而言,世界就是一个房间——我们看电影的人理解意义上的房间,而对杰克来说,那就是世界。房间外当然有东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颜色的狗也未必就不存在。
哲学探索的终极问题,就是在我们当前使用的“名”和“实”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名实?人类究竟是不是活在一个概念性的世界里?所有的“实”都是我们自己用“名”去定义的,是否存在一个类似于我们所理解意义上的“上帝视角”,来说明一个事物的真正属性?
这个问题真的非常深邃而难以回答,就如同数学里证明一个定理不允许重复使用你假设的条件一样,一旦我们进行回答,就必须说明这个回答没有建立在我们自己所定义的世界的基础上。
想想是不是很头痛?
可我们终将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最终面对的,是无垠的宇宙——或许是比我们当前理解的宇宙更广阔的存在。不要说宇宙本就是无限的,平面也是无限的,但他们对三维的世界来说甚至不占空间。我们必须弄清楚人类自己所认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也就是寻求一个类似于统一场那样的统一的“名”,去描述终极的“实”——姑且称其为宇宙。
哲学当然不能只局限在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同一个事物这个层面上,当我们把它赋予物理与数学的内涵时,哲学就变成了一个认知与存在的学科。
当我们真的能够寻找到这样一个“名”与与之对应的“实”,可以说,在那个时刻,我们将亲眼见到上帝本人的样子——那正是哲学需要论证的最终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