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航海

 

                                    1

我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在房门深锁,窗帘已经垂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再去记述这个梦。

我也想知道,为何有些事情早已湮没在时光中,对我而言,那些事情被定格在某年某月的那一天,不管梦里还是梦外,从没有离开过我。

便是在这微寒的夜里,我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对着茶几上的咖啡杯出神。又想起了那个梦,我醒着,醒在漆黑的夜里。

最初的风景很美,蝶舞漫漫,河岸两边翠红嫣然。可是,只要置身在那儿,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便会将我湮没。说不出因由。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疼,越来越痛,用力压住,真怕昏死过去,好像有声音在告诉我不会死,这种痛永远不会消失。

那些花儿由绚丽多彩变成清一色血红,花蕊里抽出几根细丝开至荼蘼,妖娆又美丽。夕阳被红晕染成火红,不知道何时柳枝开始一根根断掉,带着枝叶相继落下。

我明白我没有离开过,思想却穿越到另个空间,那里全是清一色的红。红色的花,红色的枝叶,红色的河流。伸出手指也是血红色。我害怕极了,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如果有人吓唬我,肯定立刻就会疯掉。我想。

我慢慢向前走,地面上开始雾气弥漫,越前往走,雾越浓郁。水中血红色芦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血红色的花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回头看,身后已被花藤覆盖,无路可退,只能向前走。前路茫茫,没有了尽头。

心口疼也愈来愈剧烈,疼到我已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不知何时,我的衣服也换成了一袭白裙,脚上是浅蓝色绣花鞋,我长发及腰,有两条飘逸的绸带,随风摇曳。

“这是哪?我是谁?”我对着空茫茫四周竭力嘶吼。

空中回荡着我的回音,我恨不得一拳打碎这莫名的场景。

“你们想做什么?”我怒吼。

还是只有回音飘荡在空中。

我无可奈何,擦干眼泪,继续前行。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浪费力气。

每向前一步,河里的芦苇也会生长,身后的花儿覆盖了我脚下的路。裙子太长,只能双手捏住裙子,鞋底太薄,脚底疼,干脆脱掉鞋子,刚放地上,鞋子就凭空消失了。我苦笑,看来只能光脚前行。

雾气变得稀薄,不远处,岸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身穿蓑衣的老者在垂钓。终于,看到人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离老者不远处停下来,礼貌地询问:“请问老人家,这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告诉我,该怎样离开这里?”

老者并不回头,冷冷地说道:“既然你能来到这里,证明你和这里有缘。”

“我……?”我一脸茫然望着这位神秘老者的背影。

“你继续向前走,如果运气够好,会遇到你的债主。”

我慢慢走近,希望能问得更清楚点。刚要靠近他,突然,他不见了。本来碧波荡漾的河面瞬间凝结成冰,我没有察觉到冷。

花藤像跟踪我似得紧随其后蔓延。

我只得继续前行,又向前走大概半个小时,在梦里大概是半个多小时。看到一个皮肤苍白,满头白发,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河边,拿着石头在地上涂画些什么。侧面看,小孩像得了白血病,白得没有血色。我壮着胆子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一阵凉意侵袭而来,汗毛直竖起来。当我靠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背对着我。

“小弟弟,我想问下这是什么地方,那些花儿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它们一直跟着我?”

他背对我,像似在背台词,没有感情:“那些花儿叫曼陀罗,这里只有这一种花。”

话音刚落,他好像很痛苦,一头栽进河里。我想拉住他,只触及到他的衣服,就感到手指冻得麻木,还是晚了一步,他掉进河里随着河流飘走了。

我很自责,如果我反应能再快点,就可以避免悲剧发生。可是现在,这一切,在我眼前猝然发生。而我,除了流泪,却无能为力。生活有太多仓猝的别离,你以为今天是极平凡的一天,你以为今天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却不知道,有时候,一个转身便是天涯。

我瘫坐在地上,像个没有躯壳的稻草人。花儿在我身后,我不动,它就安静的待在那儿。但是,只要我稍微挪动,这里就会长出美丽的花儿,没有我立足之地。

这事件让我学会闭嘴,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我绝不再轻易开口问话,以免伤及无辜。

我决定继续前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前路茫茫,一片空虚,何时是尽头?谁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我的脚钻心疼,开始后悔为何当时脱掉了鞋子。脚掌心已经渗血,脚掌边沿磨出好几个大泡。

我想起了林康,他让我学穿高跟鞋,脚上磨出泡又破掉。晚上,回到家他帮我护理伤口,上药。

总觉得那阳光灿烂的日子,不过是昨天的事,而时光的飞逝,也不过留下一片狼藉的伤疮。那么,我今天所做得,和往日又有什么不同?曾让我那样哭泣的日子,再回首,也只是,恍若一梦。

好多年了,你一直我的伤口幽居,放下过天地,放下过生死,却从未放弃过你。再见时,所有被浪费的时光都能回到当时的狂喜与感激吗?

                                    2

我进入了另个空间里,一股香甜的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有个声音悄悄对我说:“有我在,你便不会迷失。”

我的世界安然的没有一丝狼狈,这世间所有快乐都集中在我身上,悲伤和生死对我们而言遥远而陌生。

我们在心雨湖石头刻上:“莫失莫忘,地久天长。不离不弃,情意绵长。”

我仰头看着他眼中溢满温柔,微笑对他说:“世界这么大,还能遇上你。世界这样大,偏偏遇上你。好幸运,也好幸福。林康我爱你,就是让我此刻死掉也毫无遗憾。”

林康大惊失色,捂住我的嘴,厉声训斥我:“乱说什么,以后不准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发誓,永远不再说这种话。”

我被他的举动震感住了,平时柔情恣意的林康,再生气也不会这样大声喊叫。他这样激动,像似我揭穿了某个他早已感触的预言。

为了不让他继续生气,我举手发誓:“好,好,我发誓,我永远不再说这句话,永远不说。”我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认真对待,只是不想他生气才说出的话。

他从不质疑我,冥冥之中,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我们踏上铺就的道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那时候,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心脏都不好,会莫名其妙疼痛。去医院做了一堆检查,没有查出原因,医生说让多休息。

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敢说出那句话。发过誓的事情,怎能轻易反悔?由漫不经心开始变为默默祈祷,祈祷我可以躲过这次劫难。

平时林康都是八九点钟才到家,最近六点左右就到家了。我心脏不好,他早点回来陪我。我十分欣慰,虽然我们还没有结婚,他却给我平凡生活的宁静与安详。

他带我去婚房,煮咖啡。黄昏的阳台上,对着墙外霓虹下的繁华,咖啡,钢琴,再加一本书,直到星星布满天际。

有次我们窝在婚房的沙发上看恐怖电影,整条街迷雾濛濛,路人形态诡异,表情阴森,小女孩身着一袭白衣,慌不择路狂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

镜头一转,一个高大威猛的黑影,飘飘悠悠,紧追不舍。女孩看无处可逃,拿出刀子,对着心口用力扎进去,血顺着刀流下来。

她那份善良与坚定,从那双明亮越过他们眺望远方的眸子里一览无遗展现出来,语气凄凉:“活着并不一定快乐,欠你的,还给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只希望你放过无辜的人,不要再滥杀无辜。”女孩倒地身亡。

淋淋细雨,街道烟雨濛濛。黑影一挥手,女孩化为花瓣飘零,渐渐消失无踪,黑影回头眺望,街道深处烟雨濛濛……剧终。

配音由惊悚变为柔和的歌;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已经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的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我枕在他双膝上,无限爱恋地抚摸他的脸颊:“此时此刻,心之所盼,情之所钟,若比鹣鲽伉俪,此生无悔无怨。”

他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此情此景,情之所系,心之所安,若能朝朝暮暮,便是岁月静好,安乐一生了。”

我和林康没有大志向,只想在这座充满炊烟的小城里,守着湛湛光阴安稳度日,生活不易,最难是安宁。

赶上公司不忙的时候,我们就开着车,远离尘嚣,去吹原野的风,欣赏山花灿漫,燕子在半空中盘旋,感受大自然带来的恩赐。

他的诺言总是朴素纯粹,少了些奢华浮夸,多了份安稳。无数次我们同时祈愿,不要大富大贵,只要安然静守。如有可能,我们愿意隐居山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看完电影,简单收拾一下,徒步回那个充满深情厚爱的有阿姨的家。

街上雾气濛濛,突然想起电影里的场景,我被吓得彻骨,拽着他在一片水雾中飞奔,跑着跑着他笑起来,挣开了我。我独自一人拼命地快跑,他在后面又追又喊。

“玉琼,等等我,干嘛跑那么快。”

我边跑边回头说:“你没有发现这个场景有点眼熟吗?”审视自己也穿着一件纯白色连衣裙,天啊!这是什么场景,我更害怕,拽着他拼命往前跑。

跑了一段路,我松开他,继续往前跑。我跑很久,回头看他站在原地打电话,懊恼地回去拽他继续逃命。

“你发什么神经,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你怎么这样神经兮兮。”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跑,我先跑。”我生气丢下他,死命往前跑,实在跑不动,靠在电线杆上大喘气。

迎面驶来一辆车,来不及看,忙蹲下来,骇得要死。林康赶上了我,笑说:“胆小鬼,看个恐怖片就吓成这样,以后不准看。”

李闯和云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催促我们赶快上车。这场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真是受到恐怖电影的影响,一切都觉得十分诡异,看谁都像鬼。想起了那句:佛眼观世界处处是佛,鬼眼看世界处处是鬼。不由得笑起来。

林康拉着我上车,还没到家,心口疼突然发作。林康问我怎么了,我指指左边的胸口不能回答。

“李闯,停车!”他说。

车随即停下。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他抱着我,安慰说:“你撑住,我们这就立刻去医院。”

“水……”我有气无力。

云齐忙拿起矿泉水,扭开递给他,他喂我两口水。我做几个深呼吸,紧紧依在他身上。又喝几口,缓解很多。我说回家,他坚持要去医院。拗不过他们,还是去了医院,做许多检查,还是没有毛病,只能回去静养。

那一晚,他抱着我上楼。到了家里,心不痛了,两人握着手静静醒着到天亮。

然后,我几乎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噩梦缠着,梦里总是在寻找丢失的东西,丢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却能感到梦中的心痛和悲哀绝望,梦里总是一个人,没有林康。

多少夜晚,冷汗湿透地从梦中惊醒,发觉手被林康握着,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匍匐在床沿上沉睡,我的泪便是满颊。我又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间。想到他这样日夜不休的照顾我,我的心不自觉的揪着痛,恨不得立刻死去,如果我死了,他怎么办?与我相依为命的爱人尚在人间,我怎能丢下他安心离开?

那段时间,是我们相处最多的时候。他每天准时上下班,不出差,不开会。他这样做,我的压力更大些。不过,能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倍感欣慰幸福,帮他洗衣服,做些力所能及关于他的事。最难忘的就是那件棉麻的纯白衬衣,是我一针一线手工缝制出来的。

朗朗晴空下,空中传来鸟儿的啁啾,眼前是他种植的玫瑰花,红色居多,头上葡萄架硕果累累。我坐在亭子里,为他缝制那件衬衣,一针一线将柔柔的暖意缝进时光的永恒里。

缝好后,压在别的衬衣下面,想给他个惊喜。

“谢谢。玉琼,告诉我,为什么给我缝制衣服了?”林康走过来双手在我身后环住。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看到它,就想到了我。”话刚出口,我后悔不迭。他不喜欢我说这种丧气话。

这次他没有生气,只是紧紧拥住我,再看他眼睛红了一圈。我更加确定我的时日不多了。他也有感觉,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一个晚上,我打开窗户,对着寂静的夜晚发呆,窗外什么花香随风飘来。一弯新月,在枝桠里挂着。

回想着站在路灯下等我的傻男孩,如今却成了相依为命之人。

我一时发了疯,走进他卧室,轻轻呼唤他,不顾及有没有完全醒来,便说:“林康,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你。”

“你怎么了?”他骇然醒来,坐了起来。

“我爱你,我爱你。”我情不自禁呜咽起来。

他张开双臂圈紧我,吻我,柔声安慰:“乖,不准再这样神经兮兮的啦,你吓着我了。”他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大声惊呼:“不要告诉我,你一直没有睡。”

我点点头,心里骇然的要死,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更加用力抱紧他。

“好怕我会突然死去,好怕你出去以后,再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好怕我们的重逢只能在梦中。”

“你闭嘴,半夜三更在这胡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永远不分开。”

“我没有办法控制这种心情,林康,我没有病,我真的强烈感觉到……”

他惊慌捂我的嘴,阻止我,安慰我说:“好啦,好啦,你一百个放心,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不准瞎想。你要坚信我们一定能白头到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放弃彼此。”

对于感情上的坚定,我自愧不如。我总是犹犹豫豫,缺乏他应有的勇气和坚定。我意识到已经伤害了他:“对不起。”

“乖,只要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好。不用道歉。”

他微笑着看我,融融的暖意递给我。我心悸难安,眼泪潸然,他骄纵百般,低语安慰。

天亮醒来林康已经不见了,由于我晚上打扰,害他没有休息好使我歉疚,匆匆忙忙下楼,看餐桌上放着一瓶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无数个夜晚,我独坐到天亮,坐在他卧室的窗前发呆。这样的夜半私语,海枯石烂,为什么还是抵消不了强烈的不安感?是我们的缘分要到了吗?不会的,我们许下的诺言是一生一世。可能我太幸福了,才会乐极生悲。我确定。

                                    4

又是一个阴雨天,林康又出差了。我感到无聊,去河边散步,本来晴朗的天气,突然间阴云密布,本来想回家,前方出现一个又宽又长又绚丽的彩虹,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无视雨点,向彩虹的方向走去。

在河岸凹处,看到一位垂钓的老人,头戴草帽,身披蓑衣,在兴奋的大喊:“鱼,上钩啦!终于钓到大鱼啦!”

看到鱼钩上的鱼,足有四五斤重。我对老者说:“真棒,钓到这样大的一条鱼。”

老者背对我,关心地说:“小姑娘是去看彩虹吗?”

“是呀,感觉它离得好近,我想去看看。”

“小姑娘,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你想看的已经看到了,回家去吧。”他从不转身看人。

“我想去。”我任性地说。

想尽快摆脱这个多管闲事的老人,我快速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他已经离开了。一望无际的街道上,没有一点痕迹,暗自佩服他的速度。

我又向前走没多远,看到好多人围在河边,一个女人表情木然瘫坐地上,据路边人说是她儿子溺水身亡了。接着,好心人帮忙把那个孩子打捞上来,小男孩的嘴唇发紫。无意间看到他双眼圆睁,没有生机。由于被水泡的时间太久,全身浮肿,皮肤发白。指缝间夹着几根干枯的水草,我竟然像似中了魔一般,完全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男孩母亲关闭了语言,关闭了心,因过分悲伤,深沈的悲哀是连眼泪这形式都无法采取的东西。

男孩的亲戚也全部赶来,不知道都是什么关系,只见有坐在地上哭的,有跪在地上哭的,有黯然落泪的,有木然看的,有两个人拿来块白色布遮住他那具不再有任何知觉的躯体。

我站在路对面观望,突然,有只冰冷的手拉了拉我,我好奇低头看,天啊……竟然是……他……天啊!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小男孩双眼通红,一脸哀求地说:“姐姐,我知道你能看到我,请你帮帮我,告诉我妈妈,别让她太伤心。”

我简直要疯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再次看看对面,那个白色单子下面确实有人。我回过头再看他,也确实是他!

“姐姐……”他哀戚地呼唤。

“啊……”不等他说话,我魂飞魄散往家跑。

一连几晚,我陷入了梦魇之中,小男孩哀怨的目光里,以及他触碰我的手那种冰冷的感觉,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种无法自拔的沦陷让我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林康回来看到我,也被我吓呆了。一向无神论的他,开始翻阅大量的资料,又请来专家教授给我治疗。效果并不显著,还越来越严重。

我还是整日浑浑噩噩,一会儿感到自己站在河边,一会儿走到了黑漆漆的山洞。有时候也会感觉自己周遭全部漆黑,只有一点点烛火,在眼前晃动,刚想伸手,就全部消失。过不了多久,又重新出现。这种感觉让我生不如死。

“玉琼,你要我怎样才好?”这个可怜人心疼无奈地落下眼泪。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传进我耳里,我已经失去了分辨能力。但是,他是唯一坚定我信念的人,我的世界里不只是我自己,还有一个和我相依为命的人,我不能无视他的存在,不能对他的痛苦置若罔闻。

耳边又传来他无奈的呼唤,我情不自禁抱紧着,感觉我是在抱住他。趁着清醒时候,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对不起,对不起,我感觉我快死了。”我不怕死,只怕留下他独自面对悲伤。

“别乱说,你只是感冒了,吃点药就会好。”

“林康,你听我说,这些话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如果我真的死了,请你不要用任何形式祭奠我,不要给我冠以任何名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怕这样会影响你的婚姻。把我葬在心雨湖,这是我唯一的夙愿。请你,一定做到。”我情不自禁用力握紧他的手。

“闭嘴!不要再说了。玉琼,你看看我,不要再说了,睁开眼睛看看我。”他大声呼唤,我能听见。

我感觉已经张开了眼,空茫茫一片。那双眸子,冰冷的双手再次出现,朝我伸出来。我挥舞双臂,耳边时不时传来林康的哀泣。

“你是谁,为什么这样缠着我?”我质问那双可恨可憎地双眼。

他对我邪魅一笑,紧拽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眼前出现一个黑洞,他要把我带进那个黑洞里。

我知道我已大限将至,心中的泪滴血似得痛。随即,我像只风筝似得给送到了空中,整个人飘飘悠悠,随着风向飘来飘去。人死以后,大概就是这种空中飘飞的感觉吧?

我放不下林康,穿透云层努力搜索他家的位置。空中飘来他悲恸的呼唤,我遵循着声音来源过去。

站在他身后,看到他伤心欲绝,心疼地说:“林康,我在这,你别伤心好吗?”

他毫无察觉,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慌了神,想拉他起来,伸出手却触及不到。我明白我已经变成了灵魂,和小男孩一样,只是亡灵,不再属于人类。

“林康,林康,我就在你身边,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再伸手拉他,还是扑个空。

我看到阿姨进来后,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我’的样子惊骇惶恐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我的心传来一阵锐痛。

林康紧紧握住我的手,没有痛哭,只是专注地望着我。像极了小男孩母亲的神情,那种我能读懂一种令人害怕的决绝。

我拼命大喊:“林康,我在这,我在这,我就在你面前。求你不要做傻事,我就在你身边。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无论我如何拼命大喊,都无济于事。

阿姨唉声叹息摇摇头,伤心难过地说:“这孩子……苦命的孩儿!”泪又潸然滑落。

这时,他爸妈恰巧感到,楼上的哭声惊动了二位。他们上来看看,脸上呈现出一片惨然。那是失去至亲的绝望的哀伤。

我心里一阵感动。能得到他们这样的真心,死也甘愿。

他父母和阿姨商量把我送到医院去,他如同一尊雕像巍然不动,紧握着我手的那只手,逐渐失去了温度。

要说我自己死不足惜,只因有他,我的死便是那么不甘愿,不肯屈服。我本想给他安慰,却不能如愿。

那么我更不甘愿,如果真有神仙存在,便是闹到那去也要说个明白,不能随你们这样折磨我爱的人。

这时,我能体会到小男孩绝望的以及遇到我时渴望求助的心情。我尝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痛入骨髓的苦果,活着的人伤心难过,死掉的人不但要承受活着人的痛苦,还要承受这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主动对某个方向伸出手,虔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拒绝你的请求。”

小男孩出现在我面前,嘴角牵扯一抹苦笑,幽幽地说:“妈妈已经过来了,就在当天妈妈受不了打击,决绝的离开了人世。”

他回头望着黑洞尽头,走过来一位妇人,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在人群中最安静没有眼泪的母亲。

林康悲哀绝望的呼唤又在我耳边响起,终于,我哭出声来。望着他的表情,我的心难以自控地揪痛起来:“林康,我在,我就在你身边,我很好。我没事,你不要伤害自己。不要……”

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跪在那位母亲面前,苦苦哀求:“是我的错,我知道,我错了。求您……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告诉他,我很好。”我不停地磕头认错,这一刻,我的世界只有我爱的人的安危。

  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绝然……我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要,不要……!”

那是我永远都都不愿意回想的画面,即便过去很久,每每回忆到这里都热泪如倾。

“求您原谅我,求您……”我不停地磕头认错,只要有一线生机绝不会放弃。

林康倒下去了,血淋淋一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陷入了无助绝望地深渊之中,一道光在眼前突然乍现……

当我睁开眼睛,没有了山洞,没有那双眼睛,也没有冷冰冰的手。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感觉肩膀湿了一片,被他双臂紧紧裹着,有点呼吸困难。

原来是做梦!我想。现在呢,谁又知道?人生本是一场梦,恩恩怨怨,来来去去,都是枉然!

“林康,我饿了。”我虚弱地说。

他张开双眼,不可思议看着我。

“我好饿。”

他嚯的松开双手。我太虚弱,软弱无力倒在床上。他一眨不眨看我,仿佛炸尸一样恐怖,那表情简直像极了比卡丘漫画人物一样“你个混蛋,摔死我啦。”我拼出全身力气骂他一句。

他如梦初醒,极度的大喜大悲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蹲下来,捏捏我的脸,捏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玉琼,你眨眨眼。”

我对他眨眨眼。

“天啊!”大声惊呼过后,又像个孩子看稀罕物件似得说:“玉琼,你再做一个表情,让我确定一下。”

我张开双臂环住他,拉近距离,吻他一下。这个无耻的混蛋,甩开我的手,在卧室来回踱步,不停搓手。

我实在没有力气,只好无奈等着,等他慢慢消化这种戏剧化的场面,等他再次适应我死而复生神奇般的遭遇。

他重新站在我面前,用力抱起我,泫然而泣。我也难以自控地痛哭失声。这哭声,天地都惊动了,我们尚不知觉。

“玉琼,你吓死我了。”他说。

“我让你担心了。我也……”我难过的说不出话,这种生离死别的大苦难,真希望一生一次就足够。

“玉琼,我爱你。”他再次紧紧拥紧我,虔诚热烈地说。仿佛他是第一次对我表白。

我知道他陪着我进入了生死轮回。只不过我在阴间生还,他在阳间死去。直到我回魂以后,他也就回了魂,有了生机。在他怀中,安然接受上天再次给了我生命,给我重新拥有他的机会。

没过多久,阿姨和他父母走了进来,我被包围在融融的亲情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世间的世俗情长,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经过这件事,对生死之谜有了大致的答案,这一切都蕴藏着因果缘分,命运并不是个荒谬玩笑,虽然一度是那样想过。

生命的韧力有多强大多深奥,我不知道,这一切不是出于我自己,而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能力,如果不好好去善用它就是一种辜负。

好几次跟林康提到了我的经历,他总是跟我开玩笑:“这样多好,万一哪天咱俩生死离别,你也知道这种滋味。就不会太伤心。”

以前,他总说这样不吉利,不让我轻易说出口。这几次他却如释重负般和我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我不能坦然处之。虽然,我知道那种感觉,正因为知道,才更加珍惜。

我还是经常心口疼,厉害的时候动弹不得。每次都预感有大事要发生,林康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忙。有时候,我心口疼的厉害的时候,就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他也出现好多异常现象,有时候一个人沉默无语到深夜。有时候会不明因由抱着我流泪,我们都被这种莫名的感觉折磨的生不如死。

果然,我们担心的来了!我们勉强走进春天,林康还是离开了我,彻彻底底地离开了。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躺在黑暗里,思念林康几乎疯狂,思念像一条巨蟒将我吞噬。夜那样的长,那样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下停的一天。

一阵哀愁漫了出来,喉间什么东西升上来卡住了。

难道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冥冥之中已有了定数吗?

人间真的有转世轮回吗?如果有,失去的人,是不是可以在下个轮回里可以重新拥有?今生没有完成的梦想,可以在来生继续?如果可以,来生我们还能记得彼此的音容笑貌吗,那些曾需要永难忘的誓言,是不是真的不会磨灭,真的可以吗?这个答案,谁来解答?

5

我接着往前走,寒风冷凛,凉气彻骨。身后的蔓藤不懈怠继续覆盖走过的路,曼陀罗花没有因为气温而改变,反而越开越惊艳。

我的脚很疼,却不能再驻足,天气太冷,如果不努力前行,很快就会被冻死在这冰封三尺的空间里,忍着疼痛继续往前走。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红裙子,长发披肩,身材窈窕,面容清秀的女子。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看起来旖旎又别具一番魅力。她在我面前停住脚步,看我半天,嘴角绽出温柔的笑意:“我认识你。”

我一头雾水,仔细看她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她是谁。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你再往前走,就到桥头了。”她的声音很温柔。

“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这个地方?”

“这是个偿还债务的地方,你能来到这里就证明和这个地方有着不解之缘。既来之则安之,何必非要问出个结果。”

我想不出其中玄机,只想快快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轻轻地挽住我的手,像个大姐姐一样对我关怀备至,微笑着说:“玉琼,真是个好名字,有着天睿的美称。”

我的脸有点发热,不好意思说出名字来源。只能连连道谢。

忽然她神秘兮兮地说:“别看你现在迫不及待想离开,只怕真要离开的时候,你又不舍得走了。世间事,最难测量是人心,人心堪比河水深。”

我真觉得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仙女姐姐,有点神经兮兮,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怕受到严惩,她的言谈举止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时隔多年,我们相隔天涯,却彼此牵挂。对她,也莫名多出几分亲切感,忍不住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指条明路,让我好离开这里。”

“刚才不是说了,你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有一定的原因。好了,我的时间到了,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是,记住没有回头路。一旦你放弃,将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她轻巧一挥手,那些花儿像似接到了指令来回摇曳。明明没有风,它们像似受到了风的爱抚。我也不再感到寒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不但温暖还多出了几分心安。好像我走进了一个熟悉的空间,没有来得及道谢,仙女便消失了踪迹。

经过这些事,对于他们奇奇怪怪的行径早已经见怪不怪。

我按照她的提示继续前行。虽然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只要不停下脚步,就离尽头更近一步。

这时,我对一切又充满了希望。等我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那些花儿也变得异常好看,红艳艳的,耀眼不夺目。我太无聊,蹲下来跟它们聊天:“谢谢你们陪着我走这么远。”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花儿竟然听懂我的语言,它们来回摇摇。我更开心,伸出手,它们像似受到惊吓往后堰倒,我忙收回手,说:“对不起,我不是要伤害你们,只是想和你们做个朋友。”

一根细藤慢慢过来,攀附在我手腕上。我开心极了,这样神奇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现,轻轻抚摸那根细藤,柔软而温和,直觉得天地茫茫间,我不再是孤独一人。原来,从始至终,它们一直在守护我,从没有想过伤害我。

腾空飘来一阵笑语声:“你看她是不是有点傻?”

另个声音说:“她一直都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很生气,站起来大声说:“谁在说我坏话?在背后说人算不得英雄好汉,有本事站到我面前说。”

前一个声音说:“看她小心眼,生气了。”

另个声音说:“她本来也不大度。”

“你们不肯现身,是不是长的很丑,怕我笑话你们。没关系的,你们哪怕是猪八戒的样貌,我也不会笑话你们。”

“她骂我们。”另个声音说。

“不理她,我们走。一会儿有人教训她。”

我只感到一阵风,便恢复了平静。我和花儿一前一后继续前行,在这混沌未开的世界,想起了《小王子》沙漠里的花儿,终年不见行人。

小王子是幸运的,他刚到沙漠刚好遇到飞机失事的‘我’。于是,有人和他说话。我呢?我是故事中的‘我’,还是小王子呢?我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在他的星球上有他的玫瑰需要守护。在我的国度里却没有值得我在意的东西,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自由的,此刻,亲人都不在身边。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这样想着又使我的心不知怎么的浸满了悲伤。

原来,我只是一个空心的稻草人!我的心一阵痉挛,心口隐隐作疼。人生最痛是离别,最最痛得是生离死别,我想这两种感觉对我来说都不陌生。都说经历了人生大苦难,等于涅槃重生,其实,哪有什么涅槃重生,只是在苦难面前,人们不得已不妥协,不得不接受这些事实而已。哪有重生?生还以后,也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而已。

走着,走着……有个身影出现在眼前,熟悉又陌生。记忆中的容颜,从不曾有丝毫改变,消逝的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也清楚知道,这世上无论哪一条路,都不能与你并肩同行。

  我的呼吸急促,浑身的神经绷紧了,像似要断了。尽管我知道需要用清醒的头脑,去压制心里的爱和难过。也知道真正能治愈我的,从来不是时间,是爱到极致的成全和无奈。

在多少个夜晚,我独自顶着冷风,伫立在无人的街头,只为今生与你相遇。教人立尽梧桐影,但故人不来,故人不来!

可恨的是,在这关键时刻,我的心口疼发作了。疼得我浑身发抖,直冒冷汗。

他站在对岸,静静地望着我。我用力压住心口,它太疼了,我难以自禁地流下泪。又怕他消失,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岿然不动,只是伫立原地看着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河,要怎样才能跨越过去?这是个难题,他好像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他的习惯我还是很了解的,绝不会给我冒险的机会,只要有半点危及生命的可能都不会做。

我再次冲他招手,心揪疼,这个朱砂痣永远没有消失的一天。

他微微一笑,阴濛濛的天,霎时间变成了朗朗白昼。望着日夜渴盼的亲人,我的眼光爱抚的缠着他缱绻地笑了。什么时候,又可以开始这亲密的交流?我不仅怅然,不是说好了要白头到老吗,这是怎么回事,曾几何时花落人亡;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梦中的一场浩劫。

“你还好吗?”我泪如血涌,双手捧嘴,大声问他。

他看着我,微笑,不说话也不动。

“林康……”终于,在有生之年这个名字破口而出。

他嘴角牵着笑,还是不动,不说话。

“你好吗?……告诉我,好吗?”我隔空喊他。

曾经这个笑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最后还是如雾般消散,而这个笑容,就成为我心中深深埋藏的悲伤,永远无法愈合。

他神情凝重,刚抬脚,又收了回去。不说话,目光深邃而沉静。

生命的悲伤,总有一泊泪水缘于深爱,你是我今生无法泅渡的沧海。

身后的花儿,它们就这样默默守护着我。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感动,在他面前,即使飞蛾扑火也要纵身一跃。

他就在我面前,在我的彼岸,只要我能跨过去,一切都变的值得。我看他一眼,再看我爱的人……扑进了河里……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做这些疯狂的举动。

死就死吧,就算是这样的生死,只要是关于你的,那怕落入地狱深渊不再轮回。我也无怨无悔。

水不深淹到腰际处,河流的阻力使我走起来踉跄,好几次差点跌倒。我无暇顾及,我集中精神在他身上,就怕他像以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消失不见。

我站在了他面前,看清他的轮廓。就算你只是灵魂,仍是春闺梦里相思又相思的亲人啊!所有被浪费的时光,都能重回狂喜与感激,胸怀中满溢着幸福,只因你在我眼前,对我微笑,一如当年。

凡世的喧嚣和明亮,世俗的快乐和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涧,在风里,在我眼前,汨汨而过,温暖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我没有奢望,只要你快乐,不要哀伤。

“别来无恙?”终于,来到他面前。我微笑望着他,泪如丝线从他眼中滑落。

他像被人定住了,不说话也不动。若你不说话,我就隐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我沉静地等候,像黑夜在星光中无眠,忍耐地低首。

我紧紧抱着他:“林康,别来无恙?”

他双臂垂直,没有抱我的意思。他明明是担心我的,我抱他那样紧,山河岁月斗转星移,也只是时间无涯里的沧海一粟。

他仰头倒下,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像似受了重伤一般。我不明所以抱紧了他。

“怎么会这样?”我惊慌失措没了主意。

终于,他对我微笑。我失去了语言。

“为什么要过来?多危险呀!”他的声音对我来说恍如隔世。

“为你,千千万万遍。”我努力绽出笑。

他无奈笑笑。说:“有些谜题没有答案,不必去猜。等你猜对了答案,早就更换了谜题。”

我只是紧紧抱着他,没有说话。

他竭尽力气握紧了我的手,只感到冰冷彻骨,我忍不住打个冷颤,他放了下去。

空气中凝结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安静,这一刻,与我们何其珍贵。曾经我们在人生的渡口离散,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无可奈何地奔赴。我们的故事被抛掷在红尘的千里之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叫作重逢的渡口。与你相逢,渡口的花,开至荼蘼难舍难收。

片刻的宁静过后,他突然开了口:“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河水的深浅?”

我点点头。他眼里透出决绝让我心悸不安,我恨透了!

“回去。”他如同往常地命令口吻。

“不!”我果断回答。

他的体温越来越低,触及皮肤感到冰冷。我就是舍不得松开,哪怕世界分崩离析也难以改变我的心意。

“玉琼,回去。”他指了指对面。

“我不!”我倔强抗议。

“你抬头看看,那些花因你而枯萎,你怎忍心?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任何生命之上,它们不应该为了我们付出代价。如果我们无视那些弱小生灵任意妄为,多年后,我们都会背负这把沉着的枷锁,解脱不得。”

我悲声恸哭,不说话。

“你以为怎样的相守,才算是真正的相守?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心灵相通,生死便不是距离。”

我不说话。看那些花儿已经不再艳红,全部垂下来,呈现深黑紫色,河水逐渐加深的变深黑色。

“保重自己,答应我。”他竭尽全力抬起手,轻抚我的脸颊,传来比先前更冷更冰的凉意。

我不说话,抱紧他,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可知道,与我而言,此刻……死而复生,空心的稻草人被赋予了灵魂。为何如此短暂,为什么?

他脸白如蜡,柔声说:“生死相随。”

我说不出话。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一样,现在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乖,回去。”他奄奄一息。

我心如刀绞,望望对岸,花儿和他的气息一样微弱。又回头再深深地,深深地,看一眼他的脸,在我的泪光中,如梦似幻。

我扶起他,并肩伫立。他拍拍我的肩,对我鼓励地笑笑。太阳在缓缓下沉,光照在他的侧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浴在光里。我在他下首,整个人处在于阴影里。

我们默默地望着不停流淌的河流,想寻找一个答案。只是无情的流水,从不曾为谁停留。

这一刻,我的船推出了河心,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锁起重愁。这一刻,我们分定了方向,各自认取生命的模样。只是我们的船仍在海面上飘摇,太阳只在我们背后徘徊,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们周围。

我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突然明白了冥冥之中的安排。无论是在同一个世界里拥有共同的日月星辰,或者是天上人间在彼此看不见的世界里,仍然拥有着共同的愿望——相依为命——相依为命。

无论上天给我们安排怎样崎岖坎坷的道路,一如从前,这么一见便钟情余生。假如世间有轮回,人生有转折。我愿化作烟云,随你到天涯海角,天上人间。

我深深地,深深地,再看他一眼,将这张亲爱的脸孔在心里印过一遍,然后……重新投身河水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如果必须要分开,我不再抵抗,安然接受一切的安排,静静地等待,等到天气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将接我回来。

花儿渐渐恢复了生机。等我上岸以后,那些花儿同我离开之前一样生机盎然。

回头看他,对岸的亲人安然无恙,临岸伫立,两两相望,泪凝于睫,千言万语,欲诉还休。刹那间,我明白了:在浩瀚的沧海中,我们就是那弱小的蝴蝶,纵然给了一双翅膀,终也飞不过万里蓬山。

相依为命,在一瞬间就体会到这个成语深刻的意义。这一种是超越生死之后,依然对彼此安然生活的一种负担。这种相依为命超越生死,超越任何一种形式上的执念。

我选择暂时与你分别,虽然我的翅膀折断了,我的羽毛脱落了,没有他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然希冀他的平安喜乐。

相信总有一天,在超越我们的时空,他会温柔和平地将我迎入永恒,那时候,我将没有回顾地飞奔过去……

我从梦中猝然惊醒,有好一会儿,不知道身处何地。身边雾气濛濛,我像似醒来了又好似还在梦中。又回到那个下午的江边,江边的老者还在垂钓。他还穿着那天的蓑衣,和上次一样并不回头看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先开了口:“我真佩服你的勇气,这样的河面,这样深的河底,你竟然毫不迟疑跨越过去。可是,你任性的代价,是他用自己的元神守护你安然来去。”

“什么?”我理解不透他话中意思。

老者说:“当你们站在彼岸的时候,谁先有所动作,对方就会犹如万箭穿心般痛苦。谁先开口说话,对方都会痛如剜心。有时候,在行动上的义无反顾,对他也是一种伤害。但是,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要你忍受一点伤害。你知道吗?为了短暂的相逢,他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我忍不住心疼又无奈地落下了泪,他总是在这样,任何时候做出必要的抉择的时候,受伤的总是他。

一阵风吹来,眼前烟雾弥漫,只一刹那间。老者站在我眼前,对我和蔼可亲地微笑,老者鹤发童颜,想来绝非凡人。熟悉又陌生,不像刚刚说话的老者,但是,一下子难以区分。

“老人家,如果你能遇到他,请你告诉他,让他放心我很好。也请他保重自己。”不确定是谁,但是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话未说完,脸火辣辣的热,很害羞。

他点点头,微笑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猝然心痛。下意识跟说同样的话。

记得多年前,我和林康在一起过中秋节,他反复念这句话。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学会这首诗,并且铭记于心。

莫非……他是……再看看周围空无一人。

“请为我珍重万千。”我看着空茫茫的四周低声说。好像他在我身边,在我眼前,能听到我的话。

窗外的喧嚣吵醒了我,拉开窗帘,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世界没有任何改变,感受到河边的轻风湿雾,花儿芳香馥郁,以及接触他冷暖交错。都在提醒我,在深夜,在梦中,经历了一场浩劫,相依为命是一场倾城之恋的浩劫,是劫,亦是缘。


                        玉琼

                  初稿:2020年10月26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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