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爸爸妈妈爱我,常常以他们的方式。很多情况下,那些方式不是我喜欢的。
高中时,他们干预我学业的选择。懵懂无知的我选了理科,学了医。后来,当我放弃多年的专业积累时,我感到非常遗憾:我迈错了行。
他们干预我的择偶。他们会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男孩对你好,人也老实,差不多就结婚吧。
后来,我上了班,也结婚成家了。当我抱怨工作中的苦恼和婚姻中的争执,他们说,有稳定的工作,成了家,还乱七八糟想什么。
我有了体面的工作,有了房子,看起来什么都挺好,但我不快乐。我想要改变,开始向往远方。他们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都有,不要折腾了。
我的父母性格不合,总吵架。他们对过去的家庭恩怨不能释怀,为亲戚朋友的势利和不公正对待,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不同的习惯和做事方式争吵不休。
高中时的我听着听着,心就缩在一起。大学毕业后我离开他们,去另一个城市独立生活。虽然孤单,但像小鸟一样自由。
后来我去了北京。等我结婚后,我动员老家的父母搬到我身边,他们和我在小房子里住了半年。
那半年,我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唠叨我该怎样和领导搞好关系,该怎样做人。如果我和老公闹别扭,他们则劝我委曲求全。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其实这些人情世故我都懂,毕竟我也见过不同的人,有一定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很多时候,我只是累了,回家讲讲单位的事,无非抒发一下情绪而已。
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又回来了。
对有些家庭来说,这世上子女和父母的关系是爱恨交加,一言难尽。
爸妈搬到京郊以后,在我孕期的某一天,他们赶到城里来看我。那天下午,下班后正在家里看电视的我没听见外面的敲门声,直到咚咚的打门声和喊叫声隐约传来。爸妈以为我耍小孩脾气,故意不给他们开门,进门就劈头盖脸指责我,老爸甚至还骂了我。
我生孩子坐月子时,因为母乳喂养孩子,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虽然疲惫不堪,却没睡意,极度缺乏睡眠的我快得抑郁症了。我带孩子去爸妈那儿,想让我妈看看孩子,以缓解一下忧郁的心情。可那时我妈痴迷麻将。有一天,我想睡会儿觉,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我爸叹气,说她偷偷去打麻将了。
那个下午,我抱着孩子以泪洗面。我觉得自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片孤岛,无助得可怜。我的亲妈就像我的后妈,我根本指望不上。我不想再见到她,终于决定回家。当走出十几米远时,我妈一路小跑跟过来,内疚地说,妈下次不打麻将了。但她并不坚定的语气告诉我她下次还会这样。我继续走向车站。
有一段时间,我有个心结。我恨我的妈妈,她给我的温暖和爱太少了。她那么粗心,将眼光放在工作(后来是麻将)上,根本不善于照顾她的儿女。现在在我生小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竟然照顾不了我。
我妈发现我在疏远她,心亏的她不敢再和我联系了。我和她都很难过,彼此煎熬着。突然有一天,我觉得我们的母女关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冷战下去,以后我怎么和父母相处,怎么继续我的生活,又怎么不影响到我的孩子?我必须选择原谅,原谅我那个情商低的笨妈妈。
我放下了对她的所有怨恨。毕竟血浓于水,毕竟她是我的妈妈。很多时候,为我担心的是她,希望我好的是她,无条件支持我的还是她。我不再指望她在生活方面帮助我。妈妈看到了我态度的转变,也如释重负,我们的关系回到以前。
后来,当孩子生病或者我们出差时,我妈就从郊区赶来照顾孩子,也算力所能及地尽到了姥姥的爱心和责任。
我移民去加拿大。爸妈一万个不愿意。但再不情愿,也无法阻挡我们的脚步。我厌倦了一层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北京灰灰的天空和拥挤的地铁让我窒息,我只想换一片天空去生活。
爸妈奔着我来北京安家已有数年。现在,他们的女儿卖了房子,铁了心要举家搬迁到异国他乡。我的哥哥在另一个城市,他们一下子没有了依靠。
去年,阔别五年的我带孩子回国。我们和年迈的父母一起出游,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假期。
今年初冬,我又回国看望了他们。我们一起吃火锅,吃东北菜,我陪他们逛街,短暂的团聚过得非常开心。
这世上子女和父母的关系理起来再乱,也还是剪不断。
老爸将栗子一粒粒剖好,在微波炉里加热,送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昏沉沉倒时差的我。我将一粒温热的栗子放进嘴里,嚼起来是那么香甜。
包公是个有名的孝子。四十岁之前的包拯没有去过离家乡远的地方。他说,父母在,不远游。
和古人相比,我是个自私的女儿。我能做的,也许是,争取每年回去看看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