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诗没落的年代,有必要为李商隐做个小传。他以非凡的才华,高尚的人格,迷离的意向,钟情的品质为人所称羡。
大多数人认为李商隐如老庄一样扑朔迷离,其实结合他的人生经历,便能体察其诗中所蕴含的感情。“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李商隐的一生在爱情的失落,仕途的失意,自身的感伤中渡过,他以自己的俊逸之才,浪漫之笔将这些缓缓抒写,上启六朝,下临李杜、韩孟、元白,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境界。
李商隐从祖父辈起便迁居郑州,童年在江浙一带度过,商隐十岁,父亲病故,后随母复归郑州。在这样不停的流转中,他过早的体验到了人世的艰辛,所以他渴望努力奋斗,获得自己在仕途上的成功。这样的上进心培养了他坚韧的意志,也让他获得了很高的文化修养。
17岁时,李商隐拜谒令狐楚受到赏识,令狐楚将之收入幕府,亲自指点,他的儿子令狐绹也在之后的岁月里帮助李商隐获得了进士,后来令狐楚去世,李商隐于次年来到泾元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府。王茂元是个识才之人,他看中了李商隐的才能,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商隐。后来朋党斗争激烈,令狐父子是牛曾孺党派的成员,王茂元是李德裕党派的亲近者,一边是自己的贵人加恩人,一边是自己的岳父,李商隐最终还是选择了王茂元,这在令狐绹等牛党之人看来是背叛行为,所以李商隐和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党派之间的对立,加上李商隐个性孤介,所以他一直没有升官,从他踏入仕途到最后去世的三十年间,他有二十年都在各种幕府间奔波。他最后一次前往样州工作时,妻子王氏不幸病故,子女又寄居长安,这些都加重了他精神的痛苦。
身世,家世,时世各方面的压力促成了李商隐感伤、内向型性格的形成,他的悲剧性和内向型性格使得他觉得心灵很敏感,而且感情也异常丰富。但是与他交往过的一切事物,都能引发他丰富的感情活动。
李商隐童年时跟随自己精通五经和儒家之道的堂叔学道,晚年又借佛家思想排遣心中不快,因此他心中儒道佛的思想兼而有之,但他反对机械的复古,认为为文不必引经据典,不必忌讳,应该增加创造性,不能甘居古人之下。这透露出了他的自主意识和自信。
李商隐是一位关心现实和国家命运的诗人,他的怀古咏史诗,以及少数隐约直指现实政治的诗占据了很大的分量。23岁那年,甘露事变发生,皇帝和大臣联手诛杀掌权宦官惨遭失败,各位参与官员皆被屠杀,慑于宦官的嚣张气焰,包括白居易、杜牧在内的很多诗人都没敢直接写出如李商隐《有感二首》、《重有感》这样的诗歌,李商隐因此很自然的将比兴象征手法引入到以现实政治为题材的作品中。
李商隐的咏史诗历来受到推崇,大部分是借咏史以讽刺政治,如《隋宫》《贾生》《马巍》等,这些作品以不同的都视觉去看待历史,讽刺深刻,对比清晰,如“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明着着北齐的覆灭与皇帝的荒淫有关,实际上在讽刺玄宗因宠爱杨贵妃而失国之事,“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邻家有莫愁”此句更是讽刺强烈,矛头直指。
除了政治抒情诗,李商隐诗集中更多的是吟咏怀抱,感慨身世之作,以及与男女爱情相关的作品。首先一些咏怀诗写出了他的用世之心,如“永忆江湖悲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表明其愿成就扭转乾坤的大事业,然后归隐江湖。这样的诗歌抒发的是诗人一种人生感慨,它基于诗人的自我体验,也反映了对世人命运呢普遍体验。
除了抒发个人感慨外,李商隐的咏物诗也多托物寓慨。《蝉》“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诗人以蝉自寓,抒发了宦海沉浮,举目无亲的人生感慨。李商隐的抒情之作中,最杰出的当属“无题”这类的爱情诗,李商隐以其进步的历史观,突破了古代诗人对女性的玩赏态度,对女性平等看待,以一种纯情而非色欲的角度写女性。如“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作者以春蚕、蜡烛象征有情之人,将爱情纯净化,而又显得缠绵悱恻。此类的诗歌还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用来表示难以接近却目成心许的爱情。李商隐以他的诗歌,表现了美好的理想、情操,表现了其人性中纯正,高尚的一面,也显示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环境风貌。
李商隐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他以近体律诗写成的抒情诗,特别是无题诗,以及《锦瑟》这类意向模糊的诗歌,其艺术成就和创新意义,非常值得重视。从诗歌时代演化来说,中唐韩愈诗歌的奇怪壮大,白居易的平易少含蓄已经不适用于表达感情的需要。中唐之后,李贺的瑰丽奇诡开启了晚唐重心灵、重自我的趋向。之后诗歌进入了三种走向:一是情爱和绮艳题材的增长,二是追求细美幽约,三是重主观,重视心灵世界的表现。李商隐受到这种趋势的推动,在表现爱情体验和心灵世界方面有了重大开拓,同时创造了“绮密瑰妍”的诗美。
李商隐的抒情诗重视情思的体验,多用精美之物状其情绪,表达上有采用隐约迂回的方式,显得幽深飘渺。为了表达复杂的矛盾和莫名的情绪,他善于将心灵中朦胧的图像化为恍惚迷离的意向,这些意向有多重含义,但究竟在表达哪种情感,让人高深莫测。如《锦瑟》里面涉及的意向不是一个有完整画面的境界,而是纠结于其间的惆怅、感伤、寂寞、失望,诗的境界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李商隐的朦胧并未有导致接受上的困难,因其朦胧的意向让人感到亲切可亲,所以尽管不明白其所述,却能够感觉美好。
“无题”一类诗境朦胧的诗歌,在内涵上往往具有多义性。多人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很常见,比兴、象征、用典、暗示,情在言外,都可以造成多义。李商隐的多义往往给读者提供多种解读的可能,构成解读上的复义,各种意义可以较接近,也可以相差很远。李商隐造成的多义缘于诗歌的意向组合,还有用典的别开生面和词语的意向组合的跳跃性,但从深层来看,李商隐把心灵世界作为表现的对象,所写诗歌都是对心境的描绘,多种感情的交织用繁复的意向表现出来的时候,便无法明确的表现某种具体的事情。甚至诗人的“无题”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头绪,诗歌不加上题目即是表现,其中一些篇章只能以爱情为中心进行解读。
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凄艳而不靡,在他心里,情感和身世以及国家命运,密切相关。李商隐不仅能把凄艳融合在一起,而且能够混融一体,这源于他拥有自己的意向群,所有的意向在色调、气息、情感上都有一致性,还有李诗技法纯熟,声调、虚字的应用,近体形式上的整齐规范都增加了诗歌的圆融畅适。
李商隐所开创的风格和境界,是晚唐诗歌的重大收获,他总结前人的经验,又在诗歌中吸收了骈文、赋、小说等文体的养分,代表了晚唐的最高成就。
赞曰:
辗转流连草木间,一生无奈是义山。
屈身令瓜感恩德,投诚茂元结姻缘。
咏史耿直意气切,抒怀无端情可堪。
无题多义因无题,后人猜测总觉难。
伤罢人间伤心间,众说纷纭何足乱。
商隐去后蓬山远,青鸟殷勤何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