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村头村尾,院里院外,是少不了树的。远远地站在高处,即使看不到躲在沟坎里的房屋,听不到人声和鸡鸣犬吠,或者因为不是人们烧火做饭的时候,望不到升起的炊烟,嗅不到饭菜的香气,但是你一定可以看到那些正在腾起的绿云一般的树冠——哪怕是盛夏最旱的时候,山坡荒野都一片焦黄了,它们依然茂密浓绿——你就知道:哦,那儿有个村庄。
小时候,我们的院子里有好多树:靠东边墙的是几棵杨树,西边墙边的是椿树,院子正中偏东南近大门的位置有两棵杏树,我们叫它们大杏树和小杏树,正中偏西北近屋子的地方有一棵枣树,东南角有一棵桉梨树,南墙的外面是刺槐和椿树……不大的院子,上空被树阴遮着,地下也是纵横交错的根系,所以几乎种不了什么蔬菜,种了也长不大,只好任由这些树们张扬跋扈了。
村子里的路旁,河套边上,种庄稼的荒地上,都长着各的树,杨树、柳树、榆树、槐树……虽然高低不同,形态各异,但都披枝散叶,乌烟瘴气的。
毕竟是农村,不会有什么珍稀乔木,所有的不过些寻常杂树,就像村子里的人、房屋、鸡鸭鹅狗或者铁铣、锄头、镰刀之类一样,是村子里的一部分。没有人特别看重它们,但也没人特别作践它们。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规划,大多是风或鸟携来的一粒种子,或者人们吃完果子随手扔下的一颗果核,有了土,遇了水,发出芽,扎下根,长起来;或者是其它的树的根,在黑漆漆的地下钻行得不耐烦了,钻出地面透口气,遇了风,见了光,伸个懒腰,展开叶子来了;也许是人们截根杨柳或榆槐的枝条,插在地上,本来是想做个篱笆墙挡捣蛋的鸡狗或者给秧蔓攀爬的,谁知其中的哪一个竟然不安分守己,向下长出了根须,向上长出了枝叶了....不管如何,只要不碍事,人们也就任它们长去。
这些树,也就自得其乐地在风里雨里阳光月光里生长,摇曳,花开花落。旁生的枝杈多了,人们就砍下来晾干,留当柴烧;花开了,孩子们就攀折几枝,插在破瓶子里,博祖母、母亲或姊妹们展颜一笑,给烟熏火燎的屋子增添一分柔媚和明艳;果子熟了,人们就采摘或打落下来,为平淡的生活添些酸的甜的滋味;长粗了成材了,人们就锯倒它,当成建屋的椽子、檩子或者木柁,再不就破成板材,打成吃饭的炕桌或者放东西的高桌,装东西的箱子柜子,甚或打成了老人的棺木,作为他们劳碌了一辈子的奖赏,与百年后的他们一起深埋在土里....
一棵树倒了,它原来站立和遮蔽的地方就空旷出来,给人的感觉要比实际的空间更大。突然没了阻挡,原来躲在树后面的一切,土地啊、围墙啊什么的都明晃晃的显露出来,像突然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怪怪的,有点触目,让人的心里混杂了茫然、感伤和兴奋,五味杂陈,欲语还休。然而,用不了几天,这种不适应就消失了,人们就会习惯那里没了树的存在。不知什么起,那个地方会有一个新芽冒出来,抽枝散叶,渐渐长大,取代了原来那棵的位置。
所以,站在远处看,村子里总是氤氤氲氲,笼在村子上的绿云,总是那样,不增不减。
>别走,我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