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伤心。我爸死后,我妈被我叔给卖了。从此我便成了孤儿,在十里方圆流浪。
我叫大勇,今年二十五,光棍一枚。曾经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可别人都叫我傻子。我才不在乎呢,每天吃饱饭晒晒太阳,做我愿意做的事挺开心的。可自从我爸死了后,一切都变了,这世道真是人心叵测啊!
还是从我未出生前开始说起吧。
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可是架不住家里穷啊,愣是娶不到媳妇儿。这一拖就拖到三十好几了。奶奶愁啊,等到头发都白了才等到我妈的到来。我妈是个从外面流浪来我们村的疯女人,饿的快要死了被我爸用一碗米汤给救活了。我奶说,留下她吧,要能生个一男半女的也是好的。然后我爸就把疯女人收拾干净,拉进了自己的被窝。在我爸的几夜风流之后,疯女人的肚子里有了我。之后,我便成了我,疯女人成了我妈。
我妈怀孕了,我奶和我爸大喜。变着法尽往我妈怀里塞好吃的,把我妈喂的又白又胖。村人都说疯女人命好,遇上好人家了。可我叔就是不待见我妈,看到我妈就骂疯婆子,还往她身上吐唾沫。我妈人傻,也不在乎。
几个月后我出生了,我爸和我奶喜滋滋地轮换着抱着我不撒手。我叔却闹腾开了,非要赶我妈走。他说他还没媳妇呢,家里有个疯女人,那个正常女人愿意嫁给他,执意要赶我妈走。
我奶抱着我悄无声息地抹眼泪。我爸无奈只好默默地一手拉起我妈,一手从奶奶手里接过我,搬了出来。站在破旧的院门口,我爸也不知道该带着我们娘俩个去哪儿。
后来,村里好心的人把自个家废弃的破窑给我们一家三口住。窑里破败残缺,只有一张能睡觉的土炕。爸爸把我交给我妈,自个动手把窑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从此,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晚上我爸躺在炕上,絮絮叨叨地给妈妈说着话。他知道我妈不能和他正常交流,只会望着他傻笑,却还是愿意说给她听。
再后来,我妈又怀上了我妹。
我妹出生了,我爸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的就眯成了一条缝。有一儿又添一女,这穷日子过着也有盼头了,我爸很知足。可是随着我和妹妹一天天的长大,我爸发现我和我妹与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我爸慌了,带着身上攒的一点钱领着我和妹妹去了医院。检查结果一下子把我爸击倒了,我和妹妹是先天愚儿,和我妈一样。
晴天霹雳啊!我爸以为我妈的到来会改变他的命运。可谁能料到我妈这个疯女人的基因如此强大,最后都遗传给了我和我妹。我爸的精神彻底垮了,他变的爱发脾气了,爱动手摔东西了。每次我爸发脾气,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件锅碗瓢盆摔的满窑乱飞,我和我妈我妹吓的抱成一团,躲在炕角。我爸再也没有斗志昂扬的生活激情了,人也日渐颓废而懒惰。家里被我们娘仨折腾的就像猪窝,我爸从外面回来也不收拾,往猪窝里一躺,呼噜声此起彼伏。
好日子赖日子不都是日子么,不都的一天一天地过么。人不都是这样过活着么?
我爸去外边干活的时候,我妈就领着我和我妹到处流浪。捡别人不要的废旧衣裳,食品,物件当宝贝一样地背回家。能吃的拿起就塞嘴里吃,能穿的就往身上套,能用的就留着用,每天乐此不疲。我爸也不理我们,任凭我们把家里弄的像个垃圾场,他回家不闻不问,倒头就睡。
一次,我们娘仨又捡回来一堆破烂,正高兴地在院子里挑捡着。村里一个叫狗子的男人冲进了院子,说是我们娘仨偷了他家的啥东西,他要教训一下我们。然后一脚把我踢倒在地上,又抡起手臂打了我妈和我妹。我妈和我妹的鼻子被抡出血了,血滴滴嗒嗒地落在了身上地上,她俩吓的嗷嗷地哭喊着。我爸听见了,从窑里出来,手里拎把铁锨直冲着狗子的脊背拍。狗子看到爸爸血红的双眼和愤怒狞挣的表情吓的连滾带爬逃出了我家院子。我都看呆了。我爸在我村一直都很怂,可今天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他简直就是个英雄,英勇,霸气。我爸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又一手拉我妈一手拉我妹回到窑里。从水缸里舀了水,给妈和我妹洗了脸,又拿起那把好久没用的梳子给我妈和我妹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好。
我妈眼睛里有泪珠滚落出来,我妹也抽抽嗒嗒地哭泣着。我默默地看着我爸,我爸眼睛里也有泪花,我也想哭,可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从那以后,我爸又和以前一样了,脸色也好看多了。他不让我们娘仨出去捡破烂了,还把院子里我们捡的垃圾换了钱,钱给我们买肉吃了。看着我们吃的狼吞虎咽的,我爸笑的很心酸。
我妹十五岁那年,我叔这个稀客第一次蹬了我家的门。他说给我妹找了个有钱的婆家,婆家知道我家的情况,愿意给一万块的彩礼。我爸犹豫着,我叔狠狠地说:“傻子你留着有啥用,到了别人家能过好日子。”我爸还是不说话,咂巴着他嘴里的手卷的纸烟。我叔见我爸不说话,蹭地站起来绝决地说:“就这么定了,彩礼钱过几天给你送来。到时候选个日子,把人嫁过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爸看着我妹,丫头模样周正,就是脑子不好。唉!嫁了吧,或许人家真能让丫头过上好日子。
春天桃花正艳,柳树舒展筋骨的时候,我妹出嫁了。那天,我妹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顶着红艳艳的盖头,笑莹莹地坐上了贴着大红喜字的豪华的小汽车。我妹真好看,我以前都不知道。村里人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傻丫头真有福,听说这家人很有钱,光彩礼就给了五万呢!”“是吗?那大勇一家这会有好日子过了!”五万!可我叔只给了我爸一万,剩下的四万呢?
我妹嫁人了,我妈常常望着我妹出嫁走的那条路发呆,我爸叫吃饭也不理我爸。我爸就把碗塞他怀里,她边吃边望向路口,饭糊了一脸也不知道。我妹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叔也不让我爸去看我妹,说是怕影响了我妹过好日子。可我爸想我妹,我和我妈也想。我叔说谁要再提看我妹,他就打断谁的腿。我叔说的出也做的出,我爸怕他,我也怕他。
我站在村子里最高的砖窑上,望着村子中间我叔家气派的院子,百思不得其解。为啥我叔这么不喜欢我们一家呢?唉!想破脑袋就是想不明白,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
我爸一个人要养活我们一家人,很累很辛苦。到家里没有热水喝也没有热乎饭吃,三张嘴还等着他来喂饱,他过的很疲惫。我爸病倒了,肝癌。脸色蜡黄,瘦的皮包骨头。没钱医治,只好硬拖着。我和我妈又跑出方圆十里捡起了破烂。没办法,想活着!
有一天我爸情绪高涨说:“勇啊,爸想去村里转转,你扶我去。”我想了想,我家院子有我前几天捡回来的一个废旧板车,拾掇拾掇也许能用。我就把板出拉了出来,在我爸的指导下,我把板车给捣鼓好了。我把我爸扶上板车,我在前面拉着车,我妈在后面推着车。我爸就像凯旋归来的将军,坐在板车上微笑着和村子里的人打着招呼。村里人笑着说我爸还挺有福气。我心想他是我爸,是我和我妈有福气。
我爸还是死了,一捧黄土掩埋了他的一生。
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妈相依为命了。半年后的冬天,我妈也不见了。我问遍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没人告诉我我妈去哪儿了。我又一次站在村里的烧砖窑上冥想。我妈去哪儿了?不会也死了吧?有好心人悄悄告诉我,我妈被我叔卖了,卖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彩礼不少呢。
我跑到了我叔家门口,还是没敢进去。我叔那恶狠狠的眼神能杀死人,我怕。可我叔还是看到我了,他从屋里出来说:“滾远点,来我家干啥?快滚!”我壮着胆子,问:“我妈呢?你把我妈卖哪儿了?”头上却早已冒了汗。我叔拉起门口的一根打狗棍,就向我抽了过来“老子打断你的腿,还不滚!一家傻子!快滚!再来我家我就打残你信不信?”我吓的抱头就蹿了。好家伙,我叔可真狠!
回到我家,推开窑门,我就想哭!没了,啥都没了,家没了,人没了,就剩我一个了。
从此以后我就爱凑热闹。那里有人那里就有我。麻将桌子边,棋牌摊子旁,广场舞人群中,红白喜事家,都有我的身影。不仅能混个肚圆还能有烟抽,幸运时还会有半瓶子酒。这日子也算滋润。
村里那些碎嘴的女人闲的没事,喜欢调戏我。
大勇,你妹呢?
我妹过好日子去了!
那你妈呢?
我妈被我叔卖了!背后一群哄笑声。
那你叔咋没卖你呢?
我是男人,没人要么。又是哄笑声。
大勇,你怎么不要老婆呢?
那你跟我不?我要你!哈哈哈,更大的哄笑声响起。
那女人被我占了便宜,气的红了脸,伸出拳头就要往我身上捶。我能让他打吗?我得跑啊,一溜烟就没影了。背后传来女人们哈哈哈的笑骂声,傻子大勇被吓跑了。我才不在乎呢,傻就傻呗!
没热闹可凑的时候,我就回家。其实我早就没有家了,那个破窑只是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