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一直不明白老家方言里的zuxie,究竟普通话里哪两个字可指,直到初中学习鲁迅先生的《社戏》,“做社”二字跃于脑海。百度“社”,解释为:古代指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日子以及祀礼。
是的,做社本质上就是祭祀!是桂南客家地区世代相承绵绵不绝的传统。正如网友说中国的传统节日都是吃的节日一样,在我孩童的记忆中,做社同样是美味的。
做社的地方,叫社坛山,谓曰山,其实是平地。老家方言里,山,意味着大片的树林。社坛山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马尾松。最里面内供奉着村祖。外面一圈是简单的灶台,一个与乒乓球台大小、高度相仿的水泥高台,是劏猪台,及一个与高台大小相仿,但只有20厘米左右的矮台,叫社饭台。
社坛山,在小孩眼里是个威严神圣的存在。走出村口,沿着那片绿油油的木薯地,就是社坛山。家长会叮嘱小孩:不要乱说话,不要大声喧哗,更不能在此地尿尿(害怕冒犯了神灵)。
每年农历二月初二、六月初二、八月初二、十月初二、十二月初二、三月二十三,是村里做社的日子。其实,并不是大日子,因为村里的忙碌并没有因为做社而停歇。早上,吃过早饭,父母会交给孩子10元左右的钱,交代村里今天要做社,就出门忙碌去了。
家里的老大,用米筒量出2筒米,装在塑料袋里,带上钱,带上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浩浩荡荡地去社坛山“合米”去了。
此时社坛山里,已是热闹非凡。当天的主事的阿叔阿伯们已着手干活了。主事者可是有讲究的。必须是村里已婚男子,一般每次6人左右,老中青皆备,按照村里姓氏一次次一年年周而复始地轮流着。
主事者各有分工。
有负责合米的,从各家带来的米中量取标准量(半斤左右)。合米完毕,淘米做一大锅子的饭,做祭祀用饭。
有负责登记的。红纸上登记名字,并收钞票。登记是登记父亲的大名。农村里田间地头高脚五、废三、阿卜二,原来都有鼎鼎大名的!有时,阿叔会逗趣某个孩子:你阿爸不是叫大头四么?口齿伶俐的孩子会精准还击,木讷的娃儿,则红着脸不知如何应对。周边的大人小孩都哈哈大笑。
有负责劏猪的。劏猪是个重头活。猪是村里人养的,做社当天一大早,就到村民家里抓猪,过秤,根据市场价格敲定价钱,同时,抓一只生鸡(未阉过的)。登记时候交的钱就是根据猪和鸡的钱均分出来的。
劏猪是在高台上进行。捆绑着的嗷嗷叫的大猪被扛过来,阿叔阿伯们,一个抓住前蹄,一个抓住后蹄,一个抓住猪头,一个持刀嚯嚯向猪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阿叔们拿大盆接住猪血,这将是全村人的美味。待放血完毕,浇开水,脱毛,开内脏等等一气呵成。胆大的小孩们围着高台看劏猪过程,其中的男孩们,等他们长大了,当年的围观,助于他们更顺手更自如。
猪、鸡劏好,煮好,锅里的米饭也飘出香味。阿叔们舀饭装肉备酒,准备祭祀。先是祭社坛山里的村祖、土地爷。因小孩不能参与,所以我也未能获知祭祀时的具体情景。猜想应该是请村祖好好吃好好喝,饭有肉有酒有,保佑全村人平安,赐予全村人福气吧。随着声声爆竹声响起,叔伯们再次备好肉酒饭,这次是去去海边的婆婆庙祭祀。
待婆婆庙的鞭炮声起,孩子们便欢呼:马上可以分社饭啦。
是的,祭祀完毕,就可以分社饭啦。
孩子们早早地等着,将从家里带来的饭盘放在社饭台上。此时的社饭台,仿佛磁石一般,将大人小孩紧紧地吸引住。围成一圈的人们,脸上尽是兴奋与期待。
待对照登记数字,饭盘全部到位,就开始分社饭了。
先是分饭。祭祀过的饭,被叔伯们浇上了刚出锅的猪血汤,鲜香味弥漫在整个社坛山。定量一家一大碗饭。当舀到自家饭盘时,每个孩子都露出满足期待的笑容,以及不易觉察的咽口水。
接着是分猪内脏。即使是小到猪肝,也由叔伯们均分,做到家家有份。他们弓着腰将所有的内脏,一样样地清点,发放到每家的饭盘里。为全村人做一顿饭确实不是易事,刚成婚的男子也许就在做这一顿饭中长大了。
一切清点完毕,根据登记名单次序叫号:被叫到的喜滋滋上前捧走饭,到社饭台旁领一条猪肉。没被叫到的,一脸认真,侧着耳朵等待,满怀期待。
回家后,全家人共享社饭。饭不多,你一勺,我一勺,米粒的清香融合在猪血浓汤的鲜香里,越嚼越有味。真的太美味了!
多年以后,在外求学工作的我,总在思考,做社为什么会成为老家的传统?
也许是祖祖辈辈靠海为生,靠天吃饭。做社,祈祷风平浪静,鱼虾满仓,出海捕鱼的亲人,平平安安。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身边亲人的关爱,融进了我们的血液,成为了我们的基因,成为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主题,做社,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