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老王的关系一直不错。
老王是我妈。
小时候不知道我妈有没有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反正我是一度觉得别人的妈妈好。这个想法在心里转了很多次，没敢说出来。
老王一直都是慢性子，做事认真有条理，话不多，总是在干活，性子有点太平稳，不怎么会打扮自己，常年的短发，便于打理，非常朴素。
我那时很羡慕邻居家小孩。她妈妈能说会道，和周围人相处不错，身材苗条，穿着漂亮，做饭也好吃。
老王在我心里的地位是通过一件件小事提升的。从一开始的羡慕别人到最后变成我的依靠。看似胆小的她却坚韧有力量，温和的性格处处透出温暖来。
02
老王和我奶奶关系不睦。这可不能赖老王。老太太不管对谁都能挑出毛病，天天找茬。老王一开始肯定是这么想的，做好自己该做的，能忍则忍。所以院子里时常只有我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没听她还过嘴。直到有天早上。奶奶不知又被何物冲撞，大清早站在门口不让老王去上班，继而开始骂脏话，老王终于不再忍了，转身回来，简单收拾了我俩穿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我没睡醒有些懵懂地手里提着个洗脸盆，就跟着她离开了那个大院子。身后是奶奶扯着嗓门的大骂声。
老王拉着我去了她上班的地方，在长板凳上凑合住了一晚。第二天我爸跑来劝说，老王执拗地不回去，我爸只好在外面租了房子，这才过起了清净的日子。
现在想想，老王当年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当初和姥姥闹翻，远嫁到这里，受气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爸一直都是孝顺儿子的角色，在我奶奶跟前也只会和稀泥，根本没有维护过老王。老王当年肯定很伤心，我却从没见她掉过眼泪，那些涌上喉头的委屈是怎样被她一点点咽下去的？
03
小学时，我和表妹去外面玩，房东家的小孩也要跟着去。有人提议去高台阶上的院子里玩。一行四五人很快就爬上了一百多级台阶，在院里追逐打闹。等到回去时出事了。我们几个都已经下去了，房东家小孩落在后面。可能有点着急，她跑起来，等到最后的十几级台阶时，突然失控，从上面摔了下来。下巴摔破出血。我在下面看着她整个人疯狂地从上面冲下来，倒在我面前，我吓傻了。随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叫大人。
带着大人们去了现场后我又回家，一直躲在柜子和床空出来的空隙里，怕得发抖。怕她有意外，怕我爸打我。直到老王回来才把我叫出来。她和我爸拿着买来的糕点送给房东家，老王又背着小姑娘去医院缝针拆线好几趟，每一次我都在后面默默跟着。
整个过程她一句怪我的话都没说过，给我也买了饼干吃，我知道就连我爸的怒火肯定也是被她拦下来的。
04
老王对我挺大方。一个月一百来块的工资，交过房租，其余的先保证吃好。儿童节时她买了半只烧鸡和沙棘汁给我过节。可怜的房东家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瞅着我吃方便面。有新开的牛肉面馆子我俩会去尝尝鲜。
上小学时，后面院子紧挨着我们住的房子修楼，没拉防护网，石头材料哐当当往下掉，半晚上都在施工，噪音很大，没法睡觉。有天晚上我正写作业，听见外面有争吵声。我跑出去时，老王正和几个工人争吵，嗓门挺大，我有点发蒙。那还是在我眼里有点胆小的老王吗？一点都不像，完全是女战士的模样。过了两天，防护网拉起来了，也不半夜施工了。我对老王刮目相看。
小学毕业的假期特别想挣钱，跟老王说了后，她陪我去批发了些小零食，装在篮子里，拿到公园卖。本来想得好好的，可一见到人，我就根本张不开嘴。最后倒是平日里话不多的她一直在向别人兜售。从始至终，她没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要多锻炼这种话。她就陪着我，我想做，她就拿了钱陪我练摊。
05
老王是天蝎座。神秘气质没看出端倪，心狠手辣倒是展露无遗。她一直都是行走着的女战士。
家里进来只壁虎，是她一手灭害灵，一手煤铲子赶出去的，我躲得远远的；
不知何时跑进来只老鼠，是老王找到它们的窝，连锅端，我早都吓得腿软。
我妹养了只小萌鸡，自打变成公鸡中的战斗鸡，专门盯女性下嘴后，我妹弃养，我被它追过几回后，走路绕着走，只剩老王继续喂养她，终有一日养大炖了汤。自然，是她杀的鸡。
她一直都是这般勇敢无畏，直到有一次我第一回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慌乱。
06
大龄女青年的初恋玩完，我躲在家里哭得天昏地暗，不吃饭，不说话，哭了一整天，眼睛肿得完全睁不开。老王问我，我不说，她急得直打转，嘴里一直念叨着你说出来看有没有我能帮你的，你别一个人憋在心里难受。
我的老王，像个无措的孩子，心里着急上火，却还在忍着没把她的情绪表现出来。直到我一抬头看见她的眼神，藏不住的慌张，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傻，明明是别人的错，却在惩罚自己，并且让身边最爱的人跟着难受。
打那后，就算有时候难过得要哭，也会偷偷地，不让她担心。
老王说过的经典语录还不少：馍馍下饼子吃、不要那么小鸡肚肠、把菜放到冰箱里热热！
她会一边笑嘻嘻唱着我命苦，我命真苦，一边步伐轻快地从我身边走过。
07
我曾经以为我和老王不一样。
老王固执认死理，不懂变通。我比她灵活。可是当我生气地和领导理论起来时，当我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想改变时，我分明看见了老王留给我的倔强，其实一模一样。
这些年，老王一直罩着我。没有拿我跟别的孩子比，让我爱上读书，对我的各种小念头小想法都表示尊重，尽自己所能帮我实现。
老王觉得自己没用多少心，时常对于自己只给我提供了普通的生活条件有点愧疚。
可是在我看来，她却是用尽了全部心力护我周全，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成全我的自由与想法。
08
我的老王现在老了，头发白了，听力也下降了，稍微有点硬的菜她都嚼不动了。看着她，我怎么那么心疼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还没让我为你做点事情，你怎么就老了呢？你为我操心了半辈子，以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吧。就像你对我一样，我也认真地听你说话，支持你的任何一个小想法，我们一起手拉手逛街，一起去探索好吃的，一起说八卦。
我想回忆里拥有更多和你一起的画面。
我想等到七老八十了也能和你一起说说话，还能叫你妈。
有你在，生活才会沉甸甸地有分量，就算路途漫长，走起来心里都不慌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