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呢?我已经数不清了。
院子里的那棵树,知了声消失了,树叶从绿色慢慢变成了黄色,随着风儿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面上和我的笼子上,到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干巴巴的叶子仍然倔强地长在枝头上。树上的麻雀多了起来,他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欢叫着,偶尔向我投来怜悯地一撇。天上的云看上去好像离得我越来越远,但是却越来越漂亮,夜晚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似乎也多了起来。天上飘落雪花的前一天,我的笼子四周被围上了一圈干草,我才发现,原来是冬天到了,我马上要四岁了。
妈妈变得更老了,原来胖乎乎的身体现在瘦得干巴巴的。身上的毛也变少了,还有点儿暗,不像原来那样亮,好像发着光。尾巴顶端的毛好像更黑了,还夹杂着些微的绿色。妈妈走路也不再昂着头,像是脖子有点儿撑不动了,走得也很慢,像是一步一步地挪着。妈妈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她很少再“咕咕”地叫唤。因为她的孩子们要么消失不见了,要么都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呼唤。每当主人把食物洒在地上,妈妈只是偶尔慢慢挪过去吃两口,大多时候,都是靠在我的笼子上,跟我一起晒太阳,一起看着眼前的热闹。偶尔姐姐也会加入我们,我们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彼此相伴,虽然隔着一个笼子。
春天来了,我听到树上的麻雀们说,我能闻到院子里树的味儿变了,不再干巴巴,有点儿涩,有点儿苦,我也能闻到泥土散发的清香。空气还是冷的,但是不再单调,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姐姐了,妈妈说,姐姐去孵小鸡了。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有羡慕,有哀伤,有解脱,也有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痛楚。
天空中传来一阵阵“嘎嘎……嘎嘎……”叫声的时候,妈妈跟我说,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人,他们回来了,他们的家就在绕过湖中央那座山的另一边。每年的春天到夏天,他们都在那里,等到秋天的时候,他们就飞走了。
妈妈说:孩子,等你找到机会出来,回家吧,去找他们。
我很激动,也很向往,我很想去看看那些跟我长得一样,叫声也跟我一样的家人。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道我曾经看到过,却没有追得上的美丽身影。我想高高地飞起来,在天空上打个滚儿,我想轻轻地漂起来,在水面上撒个欢儿。可是,听着妈妈沙哑的声音,看着妈妈苍老的身影,我迟疑了。我舍不得妈妈和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我还记得我要保护她们,她们也是我的家人。
我走了,妈妈和姐姐怎么办?弟弟妹妹们怎么办?
我也快要走了,至于你的姐姐,她不会有事儿的,她接替了我,那是她的使命,你的弟弟妹妹们也会有他们的路要走。
妈妈要走去哪里?这里不是家吗?
我老了,去我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孩子,有一个地方,我们老了,都会去的,等你将来到了年龄,将要去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妈妈,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一只大雁。
妈妈昂起她很久不再高昂的头,骄傲地说完,就迈开步子,蹒跚地走开了。
妈妈……
我对着渐行渐远的妈妈,轻轻地喊了一声。喜悦、激动、不舍、悲伤,还有对未来日子的期盼、憧憬与茫然,各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了我的内心。
原来我真的是一只大雁,这个我曾经在麻雀朋友和鸭子朋友嘴里听到的鸟类。
他们说,大雁很仁义,从来不会抛弃自己的同伴,壮年的大雁会照顾老弱病残,会为老年雁养老送终。
他们说,大雁很痴情,有情义,坚持一夫一妻制,且从一而终,当一方先逝,另一方绝不另觅新欢。
他们说,大雁很懂礼貌,每当外出都会依着顺序而行,不越前后。
他们说,大雁很聪明,很团结,是最难被抓住的鸟类,会躲避危险。在空中飞行的时候,还会排成队,飞得又高又快,时间又长。
他们说,大雁很讲信用,是最出色的空中旅行家,春天回北方,秋天飞南方,从来不会缺席。
他们说,大雁是灵物,是他们永远不能超越,不能比肩,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们最后说,我是一个傻子,所以我的名字是傻丫。
我想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傻,在我第一次听到天空中传来“嘎嘎……”的叫声时,我就觉得亲切。在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在空中飞翔的身影时,我就有一种想要加入的冲动。在我第一次在水上漂游的时候,我就有翻过那座湖中山的想法。
但是,不管我对他们感觉多么亲切,不管我有多么想去找他们,我都不能也不应该去,因为,我的妈妈在这里,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身影在这里。
不过,我很高兴,从妈妈的嘴里得知,我是一只大雁,尽管我很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