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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妈妈被浓烟笼罩的声音震动着展君的耳膜。
而此刻展君在自己的书桌前,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他面前这张已经破旧的纸,揉起来又打开,打开又揉起来。
纸上原本工工整整的字一下子被揉得七扭八歪,快看不清了,可是上面的字如同刀尖,一字一句扎在心里。
“你是个好人。”一叠好人卡,有意无意的调侃,却字字钻心。
“我想和你在阳光下温暖地拥抱,在寂静的黑夜里依偎着肩膀,数着星星,唱着情歌,慢慢变老。”他不断的修修改改,涂涂擦擦,歌词像黑夜里闪过的流星,从他磨肿的指尖飞涌而出。
她红着脸跑了出去。她害羞了,她害羞了!好友拍着他的肩,那些祝福的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模糊了。
“就是你小子?”牛犊一样健壮的校霸揪着展君的衣领,“这是我女朋友!”
展君仍认为这个所谓的女朋友不过是校霸的痴心妄想,脱口而出,“那你想怎么样?!”展君虽然瘦弱,但是气势上没有输。校霸二话没说,一个巴掌打在展君的脸上,扇的展君如同火烧一样的疼。若是平时,展君可能就忍了,但此刻他还沉浸在“表白成功”的表象上,没有示弱,和他直接扭打在一起……结局显而易见,小喽啰向展君一拥而上,他的眼睛险些失明。
“亲......亲爱的,我把他们打跑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展君布满淤青的脸上荡漾着遮不住的快乐。
女孩瞥了一眼展君,嫌弃之情毫不掩饰:“你?”她转过身,“你就这样待着吧。”
“他是个恶霸,”女孩的嘴角抽搐着,“但他是我男朋友。”她伸出双臂,与校霸拥抱在了一起,像白天鹅一样,热烈而缠绵......
展君的眼睛里尽是惊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了一回破坏别人爱情的第三者。
幽暗的灯光晃晃荡荡,影子摇曳在散乱的书桌的一角,一如他此时的心情,摇摆不定,孤立无援。记忆,像破碎的纸片,又被他颤巍巍的粘在了一起。
“拥抱的时候,校霸放在她背后的双手握拳,也就是俗称的绅士手。他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她只是想要应付你!”好友从米粥一般稠密的人群中钻了出来,一把拉住冲向墙壁的展君,附耳说道。
展君停止了疯狂的挣扎,就像一腔烈火被泼了一盆冷水,化作一片湿漉漉的灰,再无生机。
“展君!你还吃不吃了!不吃饿着,别回来吃东西了!”母亲的声音再一次划破油烟,刺耳的穿破展君的耳膜,“真是的,耳朵不好使啊!”
“我不饿。”吃尽了情苦的展君腹中就是再空荡,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
“你是不是想跟别人说我饿着你了?”妈妈俯下身,“爱吃不吃。”
展君显得十分不耐烦,心里只是无法对她的行为释怀:“怎么,就这么讨厌我?甩我不成,还叫人来打我,偏要惹得我一身笑话?”越想却又越痛苦,越无法释怀。
“能干出这么毒的事,心里一定很苦吧?”展君做着最后的指望,想通过了解她的内心来让她再多看自己一眼,嘴里也犯着嘀咕:“秦钟,秦钟,秦钟.........”魔怔似的叨念着,叨念着。
“秦什么钟,到底吃不吃!”母亲刺耳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就是她用筷子不住敲打着桌子不耐烦的节奏。展君皱了皱眉,隐忍地拉出椅子坐下来,与身体一并落下来的,是凉飕飕的心。他尽量尝饭的香味,但不论如何机械地扒饭,咀嚼,咽下,就是感受不到它原本的味道。秦钟的身影笑貌和最后的狠心,在脑海里不住地勾勒着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无聊地尝试数着自己吃了多少口饭,只可惜他一口便是一个秦钟,一口一个她,无法分离数字与秦钟的区别,他学习烂不上及格线,自然懒得做韦恩图。既然懒得做韦恩图,声音笑貌,都越来越混乱,在脑海里重复上演着一幕幕重头戏,而展君日思夜想的悲剧效应也越来越清晰。
“他是校霸,但他是我最最最亲密的男友,你配不上!”秦钟的声音从干涸的脑容量传来。
“我哪里配不上他,我哪里配不上他!”展君痛苦的砸向桌子,“我明明比他好!”
展君觉得刚才并不够使劲,又奋力将怒气传到手上,令桌子受难。桌子吃痛,吱吖一声,几片木屑粉碎,落到地上。然而,与粉碎的木屑一并落下的,是喷涌而出的泪滴。
“秦钟,我对你那么好,他除了会打人还会干什么!”展君口中的声音是如此磅礴却模糊不清。
“展君你个狗崽子!”母亲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得病了!一点不收敛,秦钟秦钟秦钟哪个人让你那么神魂颠倒!”
“哪个人……”展君声音荡悠悠,“你又不懂……”他终究扒了几口饭,感受着一丝一丝的咀嚼,剩余的几滴残泪慢慢浸在食中,淫没,溶解成带着酸味的饭香。
“我怎么不懂了?”母亲的声音又在展君耳边炸裂,“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装有毛病的?”字字刻骨,句句剜心,展君拿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饭菜,而是一桌魑魅魍魉。
母亲冰冷的眼神好似几把尖刀,寒光闪烁,锋利如斯,漂亮地割进了展君的心脏。他,如同看到了鲜红的血液流出,泼洒在老旧的饭桌上。眼泪在压迫下风干,他绝望地仰天长叹:“天不助我,真没有人理解我吗……”
连他的亲生父母皆不认他,人,可以孤独到什么程度?“妈,你到底是不是我妈,你为何要如此?”
“我?”母亲,一只外貌像人,内心似野兽的东西,咆哮着,紧贴着展君的耳朵:“你到底吃不吃饭?”撕心裂肺,杀气浓浓,展君随着一连串的抽泣,头,倒在桌上,迟迟不肯起来。
“我吃饱了。”展君只是随意扒拉了几下,就放下筷子,往房间走去。夕阳的光晕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背上,仿佛一道去不掉的疮疤,绘出似血的残阳。
时间,逝去地太慢,星期日晚上,展君一人独望星空,繁星争辉,美轮美奂,在稀月四周围成一个闪耀的光圈。银色的光芒,倒映在他无人津问的脸庞上,似乎又添了几分孤独。他心中的悲凉,同样,无人可以知晓。明日,便又返校,目光瞥了瞥角落中老旧的书包,里头盛满了琐碎的课本。作业本上一片空白,展君低头,回眸,他真的不知怎样方可应对老师的追问,和,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
“我是谁?”展君在十八年的生命中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是展君吗?不,展君只是一个代号,只是一个没有丝毫意义的标签;我是妈妈的儿子吗?不,她根本不爱我;我是秦钟的追求者吗?不,她拒绝了我。我是谁?或许只有神才知道。”
他摇摇头,好似想要甩开这个如何也无法回答的恶性循环。他又一次仰望黑夜,冰冷的黑夜,凄凉的黑夜,却充斥着明亮的光芒。犹如神的眼睛。命运是残酷,抑或是欢愉?无人知。困意并没有席卷而来,只是淡淡地萦绕了片刻,便消去了。展君的眼角,又一次装下了书包。他叹息,缓缓拾起几页掉落的课本,仿佛在努力拾起自己的记忆和灵魂。
展君的大脑再一次亮起明灯,这次灯下的,是一个略带稚嫩的男孩。
“啪!”妈妈的巴掌扇在爸爸的脸上。爸爸露出愤怒的脸,说:“她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比你温柔,你凭什么打我!”
爸爸摔门而去,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小小的展君悄悄靠过去:“妈妈,怎么了?爸爸为什么跟那个阿姨走了?”
“别碰我!”妈妈对着他大吼一声,“要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变成黄脸婆!”
展君瑟缩回那个灯下黑的角落,他稚嫩的心灵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孤独。
在一刹,回忆瞬间转移到一间破旧不堪的教室,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老师一甩头,冰冷的感觉刺痛着展君的脸庞,老师鲜嫩的细手死死地扣在他的脸上。教鞭狠狠地留下血色的疤痕。老师厉声呵斥,白眼如龙卷风,将展君狠狠地刮在其中,好似永远不会放过他……
他欲挣扎,欲离去,欲大喊,欲撕心,但一切无动于衷。他什么都没做错,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我没有抄袭,我没有抄袭……”展君嗫嚅的声音从他紧紧捂着脸都指缝里迸出来,“那篇文章是我自己写的,我自己写的……”
同学们鄙夷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痛苦的记忆深处,恶魔似乎在煽动红光闪烁的翅膀,笼罩他,包围他,好似要掐死他,顷刻间,一命呜呼,死于非命……
展君抬头,遥望深处的黑夜,如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闪烁,光芒斜着,拐着,妩媚地笑着。如同秦钟的面容。
“为什么又是她,我应当把她遗弃吗……”
不知何时,指针悄然漫过数字十二。午夜,已经离去。最终,他挺不住,眼皮下垂着,徐徐合上了那双充斥着迷离与背叛,离弃与忧郁的双眼。双手微微提了提书包带子,明日,还要回到那个他被折磨了太多年的地方。卧床良久,含着所有的悲愤睡了。窗外,红光闪了闪,好似更添了几分邪恶。
昏沉的梦境,野兽的咆哮充斥再脑海里,不甘和愤怒以及无奈,在一转眼间,从梦境转为现实。展君缓缓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便措不及防地灼伤他的身心,他不愿挪动身子,在错乱的光线下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了阳光,也刺痛到了心脏。展君缓缓移动双眼,却瞥见了那破旧而褶皱的书包,如他一般百无聊赖地摊靠在房间一角里,他下了床,看着泛黄的书页和落灰的旧书包,拖着沉重的步子提起他们,一步一步,拖泥带水地向门前移动。而书包上的灰尘,如同展君的心一般,稍稍一碰,尘埃,便撒向一地的空白的旧试卷。
他沉重的脚步踏在荒废的土地上。这是他的知己,他唯一的同伴。展君坐在地上,他多想一直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坐在这片与他有共鸣的土地上,七星瓢虫从他眼前爬过,就像染上了地狱色彩的天使 。
“爷爷说过,人们只喜欢七星瓢虫,却排斥其他瓢虫,因为它们没有用……”
一望无际的荒原,废旧的秋千架子,落灰且腐蚀的长椅…曾经的辉煌变为现在的荒废,就像路边的青草,总有一天,会成为荒原的一角,四周的杂草摇曳着,一如展君的思绪,他低下头来,看见那只七星瓢虫,颤颤抖抖的,一步一步,走向太阳。有些人,是向阳的,另外有些人,则是逆光的。逆光的人,他们的背后受尽光的灼烧,带着自己的信念追逐月亮,然而他们,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轰然倒下,再也起不来了呢。
他好似听到了背后尖锐的呼唤:“有人逃学了……逃学了……”慌乱下,他急忙躲于粗糙的枝干后,并没有注意到,厚厚的鞋子下,奋力挣扎的六只细细麻麻的黑色触角……
瓢虫群,再无秩序,散成一盘乱沙。展君看向远处,呼吸缓和,一人道:“他不在此处,咱走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终究缓了气,掀开紧张得发抖的廉价长靴。一片红色,夹杂着似有似无的黑点,如血泊中的恶魂。有些人,他们离去地那么无知,那么决绝。
血浆四迸,躯壳四散,前一秒还完好无损,生机勃勃,下一秒,却泯与尘埃,鸦雀无声,瓢虫走了,天底下,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如果是一场戏,那他一定是被戏弄的角色,毕竟故事里,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主角。天空上卷来一阵风,吹飞了黄沙,压弯了杂草,带走了瓢虫的躯壳,也吹灭了希望,他并不希望会有下一个学生路过懦弱的他,因为无非就是被嘲讽一番,被老师斥责一番,在被母亲吼一顿而已,仅此而已,他安慰着自己。他看了看残缺的躯壳,一阵惶恐与不安爬上心头,他离尸体往后走了几步,越走越快,最后转头,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展君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要去哪里?”秦钟尖锐的目光固定在校霸的背影上。
“哪里?”校霸哼一声,用溅满了血液的手指梳了梳吹到肩膀的脏发,潦草地瞥了秦钟一眼,“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你还想怎样?”
秦钟莫言,莞尔一笑,有几分撒娇意味地抓住了校霸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他护盾般的胸膛。“从此,再也没有可以欺负我……”
娇美的身躯百无聊赖的倚在校霸肩膀上,若有心思地眯着眼,瞧着他。
“你想干何事?”校霸厉声道。
“你不觉得,你欠我个人情吗?”秦钟暧昧的说道,纤长的手指拂过其脸庞,扫去几丝黏土,眼睛如老鹰般固定在他脸上。
“人情?”校霸吃惊退后几步,本性好似慢慢消退,“人……人情?”
“你害怕了……我知道害怕的神色。”秦钟的嘴角勾起邪魅,她盼望着,凝视着校霸的脸庞。惊愕遍野,神色扭曲,如同见了鬼……
“人情嘛……”秦钟的手搭到校霸的脖子上,校霸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冷汗一颗颗往下坠落。秦钟笑了一下,“总是要还的,你说呢,非途哥哥。”
“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个叫非途的校霸强装冷静,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其实不想干什么的,但是…”秦钟盯着非途,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一见到你,我就想干些事,非途哥哥,你会不会帮我呀。”
“有话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我不过就是一个买卖,有什么人情可言。”
秦钟再次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的手忽而贴近非途的身体,忽而又挑逗一般的离开:“没有吗?我可是知道,你们家呀——穷到吃土了呢。”
冷汗直从非途额头上冒,从头到脚均在隐隐发抖,他握紧了冒汗的拳头,深知,秦钟此人,家底殷实,和他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他沉下怒气和声音,闷声说道:“别说了。有什么事。我会办。”
秦钟挽了挽嘴角,轻轻说着刺入心底的话:“真乖,我说什么,你都会办哦”
随着一阵的寂静,他说,“嗯。”
他是见识过秦钟家庭的富裕的——那是很久以前,一个冷冽的寒冬。
他出来讨口饭吃,却见一家灯火通明,原为秦家,里头正大摆宴席,开怀畅饮,好不痛快。火炉温暖,好似温暖了非途的心。他,亲眼见那金库,传家宝,巨额投资……
他盯着秦钟的双眼:“说吧,你想怎样?”
秦钟玩弄着长长的金项链, 与那价值连城之钻石摆锤。她笑了,笑得如此灿烂,如此不怀好意。秦钟慢慢逼近非途,一口一口的呼吸,如同呼进非途嘴中。浓淡的抹茶味伴随一撇口臭,她的双眼发光:“我们是情侣,对吧……”
她的手,按在非途脖子处,好似随时将要掐断。
“额……”非途努力避开秦钟迫切的目光。
“我家刚投资了一个巨额项目,风险大,利益大。利益,大极了。”她的呼吸,融入风声虫鸣,她的目光,切断万物根源。
“你,”秦钟把手掌使劲一拍,“如此,我需要你的……”
“什么……”非途双眼中完全丧失了灵魂,呆泄而无助,便是迎接世界末日的眼神。秦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恶霸如此过,她笑了,以强者的身份,高傲一笑。
“乖乖,我要你的……”
这句话的结尾,无限延长,永无劲头,平淡,稀奇,而恐惧,在她停顿时分,非途的双眼,无奈四处旋转,寻找可依托归宿。
“你的……”
终究没有结尾,非途好似再按捺不住,将其有些阴冷臭气的脸庞紧紧逼近了秦钟,霸气再现:“何事?快说,我不要那般絮叨。”
“不要么?”秦钟好像无意间,拍了拍自己闪耀的项链。她望着非途:“你答应乖乖的,在爱情面前,没有你,只有我。”
衣衫褴褛的恶霸,被此词震惊,其尖酸的语气愈发逼人:“你……”
“记住了,非途,没有你,只有我。”秦钟如同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那么,既然你保持沉默,当你答应了。”秦钟道,“我要……”
“做我的男友,不管你爱不爱我,都要对我好。”秦钟盯着非途,眼神里充满着极度渴望。
非途犹豫了,他眯着眼望着秦钟。细皮嫩肉的,性子好似娇滴滴,实则,却透着九分邪恶。
“还有这个……”秦钟炫耀地摆了摆钱包,里头鼓鼓囊囊。
“你需要钱……我知道……”秦钟的双眼反射出欺压的光芒。他,虽为恶霸,可亦是人。口头上,伸手无奈。
“你虽然只为雇佣,可你……真的很帅……”秦钟痴迷一笑,将钱包至于他手中。校霸冷冷接过。虽然她得到了肉体,却得不到真心。
非途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却又狠辣无比的女人,冷汗直冒,咬了咬唇,说出颤抖的声音,“好。”
是不是什么事情都逆着他展君来?就像七星瓢虫不想自己就此死去一样,为什么,事情总是在他原本的掌控之下滑溜地溜走了呢?或许就是自己命苦吧,自己命苦,眼睁睁地看着好命的人在眼前卿卿我我,而自己却孤零零地成为了该死的第三者,既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呢?第二个改成:“不,不可能。”空洞的话,终究是覆盖不了光天化日的现实。把一个沐浴在爱的幻想中的人拉出来,迎接他的,只能是刺骨的寒风。
“是我的……”不知为何,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一阵委屈从心中蔓延开来,他强忍着泪水,眼里闪着凶光,但是学生会再次巡查的声音却同样再次让展君变回畏畏缩缩的夜行者。他也想要改变,不想怂下去。他也想要改变,不想怂下去。他也想要改变,不想怂下去。
展君的脚步拖沓着。人们推杯换盏,可谁又记得,那蜷缩在自己的影子里的少年呢?
“展君你天天混着就问你能混出啥样?游手好闲的现在没看出来,以后都没工作要你!你看看你现在,以后还能生存下去吗?要我说,你现在和废人差不多了!”母亲尖刺的声音刺入展君耳中,他皱了皱眉,从早到晚,只要一回到家,一出房间,便是母亲喊叫怒喝的声音,他甚至认为自己要幻听了,母亲的声音如同复读机一般来回循环播放着,充斥耳中,难以忍受。
“妈,我难受……”展君的胸口像浓糖浆一样浑浊,压的他喘不上气。
“看看你,成天在外面鬼混,这下好了,混出病了吧!”她的声音就像刺耳的鸦鸣。
“妈,我心里难受……我好像得心病了……”展君捂着透不过气的胸口,那是他死亡的漩涡。
“老娘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装精神病的!”
他看了看落灰的地面,母亲还在说着重复好几遍的那些话,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依靠母亲,母亲只是造成他烦恼的漩涡,心里想着:“好,我就是个废人,废人呗,反正我以后活不了,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去死。
展君趴在窗台上,看着湮没在沉夜里的公园,它被浸的只剩一片残影。那只七星瓢虫在临死前,有没有抬头看一眼呢?看一眼这用繁荣掩盖荒芜的城市,看一眼这用灯火映照黑夜的天空?
或许,连瓢虫连最后一眼世界都看不到吧,自己是否,比它幸运得多呢?不,不是,他知道的更多,明白的更多,他早就废了,早就和世界没有一丝留念了。
如果我死了,谁会伤心呢?
展君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脚下这片土地,承载着他的土地。
没有一个人会伤心的。
他恍然抬起头,看了看这夜空,早就没了颜色了。星星,不再是光辉四射,反而是一片惨白,如同昔日的他,和如今的他。公园没了,瓢虫会泯灭,瓢虫没了,展君也没了希望。或许瓢虫爱着他的公园,所以离去是好事,如果展君还纪念着死去的瓢虫,他无需留念世间,毕竟,世界一切是灰白的,灰白,永远是他一生的主题曲。展君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走,痛的钻心。他卖力的抬起腿,却只能跨出小小的一步,长一厘米都显得多余。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问题:去哪呢?哪里可以去呢?
他闻了闻手指,上面还有七星瓢虫的草木腥味。他笑了笑,笑自己,也笑这个世界。灰白色永远不是主旋律。真正的主旋律,是所有人都猜不到的。
脑海里恍恍惚惚,唯一醒目的字眼被浓重的衬托出来。
世界没有留念何必留下,万物皆能变化怎会少我一个?
他快步来到房间,灰尘震了一地,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兴冲冲地打开一个个好久没问津的抽屉,试图寻找一丝可以离开的路口。
他快步来到房间,灰尘震了一地,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兴冲冲地打开一个个好久没问津的抽屉,试图寻找一丝可以离开的路口。
终于,在杂乱无章的杂物里翻翻找找,一根较粗的线引起了他的注意,终于,终于,他眼里闪着光。
他站在床上,找到一根较结实的横梁,手颤抖地绑了起来,绳子绕来绕去,和他的手一样颤抖着。
这颤抖,不是属于恐惧,而是无尽的激动和找到归属感的,病态的亢奋。
他笑着,嘴角弥漫着狰狞的恐怖。他看着绳索,那是通往解脱的门把手。他轻轻把住绳子,把头伸了进去。他在几秒钟里就像播放影像一样看到了自己逝去的年华。当年那个站在灯下哭泣的男孩,有没有想到今天?
忽然间的平静令他寻不到刺激感,令他更想立马让喉管来一次最后的血液洗礼。
“呲啦!”那本该坚韧无比的麻绳在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原本闭上的双眼瞬间睁大,眼里闪出了愤怒和无奈,他摸索着绳子,紧张地试图接起裂开的缝隙,然而,绳子却如同命运一般,事与愿违地越开,越大。
就像七星瓢虫无用的挣扎,展君也无可奈何的坠落了。绳头上悬着麻线,掩盖不住的讥笑。
“你,逼我的。”展君压了压声音,却压不住悲号。
他闹气地扯下那不合他意的绳子,仿佛全世界都与他作对,他怒气冲冲,胸口不住地起伏,难道连最后一次离开都不放过吗?
“你逼我的,你逼我的!”轻轻地嗫嚅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吼。他一个箭步冲到阳台边上,迎面吹来的凉风只是助长了他胸膛里的火焰。展君趴在冰凉的栏杆上,手指紧紧捏着栏杆,吃力的捏出一个凹坑。
晚风吹着怒吼,他的心里忽然也变得十分冷静,不,准确来说,是心如死灰。
他看了看凹下的栏杆,看了看还在怒喝着无意义的事情的母亲,眼神恍惚,胸口不断起伏着,看了看阳台下的车水马龙,脚上不自觉地向阳台外面靠拢。
一阵狂风在他耳边怒啸着,他打了一个激灵,已经伸出去的腿又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
“我,我还有机会吗?”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在等我。”
展君的手把住栏杆,顶着刺骨寒风,纵身一跃。
就像冰封的水面上,溅起一阵水花。
在那一片血弥漫之前,他大脑里留存的,除了呼啸的风声,也许就只有一个东西。
当年那个瑟缩着在灯下的男孩,假如知道今天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