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苏州来人援沪抗疫。苏州话软糯,评弹好听。恰在读一本吴侬软语的苏白小说,讲上海的故事,说的是苏州话。
读晚清小说《海上花列传》,多冲着书中吴侬软语的方言而去。小说以苏州方言写人物对话,被誉为“吴语文学第一部杰作”。本以为读苏白不成问题,真读起来,一些文句的意思仍要反复琢磨。举简单例子:“善卿问:‘故歇一干仔陆里去?’......”这句话对沪人算是相当易懂的了。另有一些用词,尤其语气词,更难琢磨透,读时常需猜测,阅读进度因被拖慢。
小说写清末上海租界内的妓院生活,也就是时下常说的这个“里”、那个“里”的长三堂子(书寓)烟花巷的故事,它反映彼时申城某个特定角落的人文风情,从中亦可窥及官场、商界乃至与之相连的方方面面社会风貌。我最感兴趣的则是日常生活,譬如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彼时申城人怎么过日子?——时间离得太久,反就好奇。
有细节引我注意:凡书中描述倌人(高级妓女)寓中接客,客人上门时必由大姐(丫鬟)或娘姨先递毛巾,供客人抹脸擦手,无一例外。阅时多有不解,亦觉着有趣,遂打电话向朋友求证,尤向本地籍友人请教:朋友家乃至申城民间是否有客人进门时递毛巾的习俗。一圈电话下来,皆否定,也就死心。由此下了结论,递毛巾应是长三堂子的服务标准、倌人迎客的规定项目,而非申城平常人家待客之道。这个结论下得对否,心里还是没底。
长三堂子“毛巾”早被收没,其他服务业“毛巾”存续很久,眼下却也近乎绝迹或式微。十数年前,申城尚可见到混堂(公共浴室),洗完澡舒舒服服躺在椅上眯着,服务员递上热毛巾,拭一把脸,旋又躺下......还有,从前男人,尤其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去理发店修面,脸面敷上热乎乎毛巾,闭眼半躺于老式理发椅,不一刻鼾声若隐若现,半入梦乡......醒时胡须已净。这样子的体验,对一些人来说,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享受时刻。时过境迁,如今的申城,混堂难觅,老派理发店也所剩无几了。
记得幼时家中客来,饭毕,尤其酒后,绞一条干净毛巾恭敬递上......不清楚此习是否普遍,也许是个案,不会“约定俗成”了吧。
《海上花列传》长三堂子的一条毛巾,引出这么多条毛巾——实在是想说,放在从前,一条毛巾是可用来待客的。
写于二〇二二年三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