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舞
文/苏丽珍
窗子外暮霭沉沉，房间内光线暗淡。
在搬离这座城市的前夜，所有新什旧物都被翻了出来。
黑胶唱片在唱机上徐徐转动，一首接一首放着沙哑的老乐曲。曲子跳到《阿飞正传》里那首《Maria Bona》时，一条牛仔裤从我怀里抱的一堆旧衣物中滑落脚边。
宝石蓝色，极简的款式。裤脚的毛边和膝盖处的洗白是时光冲刷的印记。尽管我的牛仔裤多得不计其数，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我当然记得，八年前，我穿上新买的它去赴你的邀约，那也是我人生里第一场约会。尽管十六岁羞涩矜持的我们对彼此的悄悄爱慕早已都心照不宣，但这样直接正式的约会还是让我心如鹿撞。你说，姑姑一家外出度假，请你照看房子，她家里有超多港产老片的碟片，我一定喜欢。
的确，那个时候我迷香港老电影，迷张国荣迷王家卫，迷那些优雅暧昧的光影画面，还有咿咿呀呀的粤语原声。好吧，就去。我用碟片的理由说服自己。
我穿上最喜欢的格子衬衣，新买的蓝色牛仔裤，散开平时扎的马尾辫。那时的我乌发如云，清汤挂面不施染烫，瀑布一样倾泻肩头。一如素面朝天的青春。
你开门，眼里有明显的惊喜。但面对第一次两人独处，我却无措地不知手该往哪里放。你轻轻地笑，伸出手拉我进去。
电视屏幕上，你在放我最喜欢的《重庆森林》。短发的王菲，年轻的梁朝伟。我对每一句台词都烂熟于心，于是坐在地板上跟着电影里轻轻地念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我看着屏幕，你就坐在旁边微笑而疼爱地看着我，然后把手里的瓜子一粒粒地剥掉壳，把瓜子仁放在我张开的手心里。
后来，我们又换了《阿飞正传》。《Maria Bona》的音乐响起，张国荣在镜前跳起那段经典的恰恰时，你伸手牵着我站起来，我们脱掉鞋子，光着脚踩着凉凉的木地板，跟着节奏踏起舞步，摇摆起身体。
我兴奋地笑，即使一直低头小心，还是笨拙地踩上你的脚。皮肤的柔软碰触让我悸动。音乐停下的时候，你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你的右手轻轻地拥着我的后背，你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朵发痒。而我，已经基本在你的怀里了。
然后，我们就学着《滚滚红尘》里林青霞和秦汉的样子。我赤裸的脚踩上你赤裸的脚，你拥着我，用你的身体承受和支撑着我，我们就这么在房间里起舞，旋转。我们一直跳，一直转，直到后来我们累了，疲倦地靠着沙发昏昏睡去。醒来时，我睁眼看你，黄昏的光线温柔地勾勒你沉睡的侧脸。我着魔般一直看着你，然后突然眼泪就掉下来。那是我一生中最初的温柔感动。
纵使后来世事浮沉，你我失散彼此，但人生里最美的一个秋日午后已经深深烙印于内心。
我想，你也一样记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