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

走廊里光线很昏暗，尽头房间的纱门框还挡住了半个窗户。这会儿还不到下午五点钟，可走廊里的光线看起来已经像七八点的样子。上班的人都还没回来，走廊很安静，只有某个房间里传来的电视机中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听不太真切是什么曲子。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从楼梯上拐进了楼梯，在靠楼梯口的那个门前停了下来。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太真切他的具体模样。

“咚咚咚”他敲了三下门。

“谁呀？”门里的人问。

“是我，开下门。”他压低了嗓音。他边等开门，边四下打量着周围。除了他，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门开了，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女人从门内探出了头。男人一把紧紧搂住面前的女人。还是女人先推开男人，一把把他拉到了屋里，并抢先开了口：“米吉，你怎么没打一个电话就回来了？你不是说出差还要几天才能够回来吗？”

“这一趟回来挺匆忙的，我回来拿点东西，我马上还得走。”米吉注视着女人的眼睛。

“你要干啥去呢？还要去成都？你那个项目不是快要结束了吗？你这一次回来待几天？”女人一肚子的问题。

“娅娅，很多事情我一下子跟你说不明白，太多了。我简要跟你说下，成都的项目出了问题，包工头卷着钱跑了，工人工资发不下来，他们都罢工了。目前，工程暂停了。会计给包工头打钱的时间和合同上不一致，提前打了。会计说是我通知他的，可我明明没有发通知。公司高层在追查这个事儿。在公司我办公室里，还有一些留存的文件。我回来拿文件，这是顺带拐一趟。还不知道这个调查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大体上就是这样。回头有啥消息，我再随时跟你说。”

娅娅退后了一步，终于发现了她一直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哎，米吉，你这衣服哪来的呀？这可不是我给你买的呀。我都好多年没见你穿过休闲服了，你不是说毛头小青年才这么穿吗？还戴帽子，你要是再加上一口罩，我都以为你是哪个明星武装上街了呢。”

米吉没有接话。娅娅开了灯，灯光下米吉的脸清清楚楚的显现在娅娅眼前。他下巴上满是胡茬，眼底有一片青黑色，嘴唇有些干，看起来很久没喝水的样子，满面的憔悴。

娅娅呆住了，这和她印象中的老公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虽然他俩也才两个月没见面。娅娅记得三天前她和米吉开视频，米吉还在和她笑谈项目结束后，他会收到多少奖金呢。怎么才三天，米吉怎么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个人。

娅娅说：“米吉，你这件衣服看起来有点脏。你脱下来吧，我帮你洗洗。我去给你找睡衣，你先换了衣服，冲个脑，休息会儿。工作上的事儿你不想多说，我就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你是不是很累？就算再忙，你也先在这儿住一晚上，等明天再走。你要是嫌这里不舒服的话，咱就回东区的房子里去住一晚。”

“我今天晚上必须得赶回去，不然我怕形势会对我不利。你也知道，我在公司坐的那个位子，已经有人眼红好久了。”米吉揽过娅娅的肩，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娅娅拽住米吉的外套前襟，她觉得手下衣服触感有些意外的干硬。

“咱俩结婚这么多年。你什么脾气我也知道。你要是想走呢，我说啥也不管用，我也拦不住你。这样吧，你先在家里冲个澡，我去后街你喜欢的那家葱爆烤鸭店买只烤鸭，再炒个菜，你吃完饭再走吧。”米吉点点头。

娅娅换完衣服就带上了门。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微冷的风吹过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丝寒意。娅娅裹紧了风衣，她靠着边走，给骑着电瓶车匆匆赶回家的人让路。

她到了后街，果不其然，那家烤鸭店已经有两个人在排队了。娅娅看了看表，快步走过去。要是再晚两分钟，等社区医院的护士们下班了，她可要排好一阵子的队了。米吉等会儿就走了，她还是赶紧回家能陪着他吧。娅娅买完菜走到小区门口，看到出门时的那辆警车还在那停着。车门半开着，一位警察坐在后座上，伸出一只手正在往车外抖烟灰，看样子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会了。

娅娅进了屋，米吉已经洗完澡换了衣服。不过他并没有穿睡衣，找了套运动服套上了。这时的米吉看了精神了些。娅娅直接在后街买现成的菜，就不用再开火做饭。她麻利的把菜装盘，没等她招呼，米吉就主动帮她摆碗筷了。娅娅还有些差异呢，要知道米吉可是个奉行“君子远庖厨”的标准大老爷们，平时能不进厨房绝对不进去。

米吉边吃饭，边瞅着娅娅，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孩子的学习成绩，娅娅在护理院工作的情况。

“我得走了。现在已经七点多，我定了定了九点半赶到成都的机票，再晚一会儿怕路上堵车，耽误了事儿。你别告诉咱儿子我回来了。否则，他又会说我都不等他，只顾着工作，不要你们娘俩了。”

“行。走吧，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你别送了，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你还是赶紧把房子拾掇拾掇，那臭小子也快补习班下课了。他一看屋里这样，就知道这是俩人吃饭的。你把咱俩剩下的那菜等会儿给他热热，直接告诉他说你太饿了，就先吃了。”说完，米吉又抱了下娅娅。

娅娅很奇怪，在米吉回来的这俩小时里，已经抱了她三次了。虽然米吉也算是一个比较浪漫的人，他经常说娅娅没情调，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肯定会非常幸福的。

“好，走吧。我送你下楼，你自己打车走吧。”

“行呢。待会儿到了机场我给你打电话。”

米吉走到小区门口，对车上的警察说：“张警官，谢谢你让我回家和媳妇儿吃了顿饭。哎，可惜了，没吃上她亲手做的。这次和民工们因为发不下工资的过失杀人怕是我好久都回不来了。不过就这我也很知足。”

“不客气。法中也要融情嘛，再说了你这也不是多过分的要求。”

车启动起来了，米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楼。

娅娅从门柱后面走了出来，捂着嘴在哭。她当了那么多年的护士，怎么不知道血留在衣服上干涸后的触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