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三个月,又是三个月。
腊月初六,北方大雪,匈奴人进兵雁门,楼兰人进兵玉门,势如破竹。
轱轳将军带领铁鞋军,力战匈奴,五日后,雁门破,轱轳将军带领铁鞋军边战边退。
往常的长安城,已经在一片欢乐声中,准备年货了,如今的长安城,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一个人,有亲戚朋友的,早已经投奔南边的亲戚朋友去了,没有亲戚朋友的,家家加固房门,紧闭门窗。
长安空敞的东街,天空昏暗压抑。
东街尽头的内府天牢,两吨的石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闭。
“什么时候,内府天牢的案件,轮到廷尉监来审理了。”曹光礼看着面前这人,本朝的官服官靴,什么品级什么职位该穿什么,他早已经烂熟于胸。
来者是廷尉左监司马乐瑶。
司马乐瑶没有搭理他,转而向手下人道:“带出来。”
两名手下将曹光礼带出牢房,司马乐瑶吩咐赐座。
“看在你当年救了胡大人一命,咱们今天不动刑。”司马乐瑶道。
胡大人,说的自然是前廷尉胡恮欢,当日朝堂上,曹光礼一句话,救下了他的命。
“这么说,你还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老夫喜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咱们今天要谈的是你串通九煞门一事,其他的事,你不需要说,也不应该问。”司马乐瑶冷漠的脸,没有一点表情。
曹光礼哈哈一笑:“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司马乐瑶并没有兴趣,抖出一封书信,问道:“这是你的吗?”
曹光礼点头。
“上面的内容属实?”
曹光礼点头。
“很好,这么说,当年蛊毒毒害太后,你是知道的。”
曹光礼点头。
“你可知道,包庇下毒者,是何罪?”
曹光礼道:“我当然知道,包庇犯罪者,与犯罪者同罪,谋害皇亲者,诛九族,这是当年老夫定的刑法。”
司马乐瑶嘴角抡起一个蔑视的笑:“知法犯法者,罪翻倍,恐怕你有十族,都不够杀。”
“老夫真正在乎的人,也就我那死去的老爹,如今杀十族还是杀我一人,又有什么分别?”曹光礼道。
“我可没想到,曹大人倒是一个孝顺之人。”司马乐瑶讽刺道。
“谈不上,”曹光礼摇头道,“杀我父亲的人,如今恐怕还灾逍遥法外。”
“你是说左贤王且莫甘?”司马乐瑶问道。
曹光礼点头:“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且莫甘已经死在朱开手下。”司马乐瑶淡淡道。
这大概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曹光礼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当真?”
“且莫甘逃离长安城,陛下派朱开追杀,且莫甘替他弟弟囊子劜师挡了一箭,被朱开一箭穿喉,死在马背上。”司马乐瑶描述道,完全谈不上绘声绘色,仿佛在背诵一篇课文,完全没有感情色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光礼的笑声,并不那么干脆。
司马乐瑶等着他笑完,从副手那里拿过竹简文书,推到曹光礼面前:“没有问题,就画押吧。”
曹光礼磕破中指,在文书上写了曹光礼三个字,两名副手又将他押入牢房,司马乐瑶走过他身旁,曹光礼突然开口道:“司马乐瑶,司马殇的女儿。”
司马乐瑶站住了,她转过头,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人。
两名副手见她愣住,叫唤她一声,她打发了两人先出去,地牢里,只剩下两人。
司马乐瑶先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真是他宁死也要保护的那个人?”曹光礼道。
“保护?”司马乐瑶冷哼道。
“司马殇救了西门念月,又要杀西门念月,你以为他是疯了?”曹光礼道。
司马乐瑶扶着牢门,冰冷的表情有一丝不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么杀了西门念月,要么等着朝廷的大军杀了你们母子,你若是他,你会怎么选择?”曹光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司马乐瑶突然感觉身体一震,一直以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的,是他对她们母子还有一份爱,直到他死,她也一直认为,他就是她们母子生命中的灾星,是那个将悲痛带给她们的人。
司马乐瑶用力拍打着牢门:“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曹光礼看着牢门外的人,平淡地,没有一丝感情,张口回道:“因为那个让他做出选择的人,就是我!”
曹光礼感觉到冰冷的水直往自己的喉咙里灌,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也许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要和这个世界彻底说再见了。
可是司马乐瑶并没有要他的命,她把他从水缸里捞出来,让他换了一口气,再次把他的头压进大水缸。
她这是要折磨他,他露出水面的时候,他是明白的。
“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司马乐瑶冰冷的话语中,夹杂着满满的仇恨。
除了呛水的咳嗽,曹光礼并没有回答她,司马乐瑶将他扔在地上,曹光礼冷得有点哆嗦。
“你的顾忌太多,你不会杀我。”曹光礼看穿了司马乐瑶,得意道。
“是吗?”司马乐瑶抽出马鞭。
“皇上都没说要我命,你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怎么杀得了我,我劝你还是把你的鞭子收起来,你那些手段,对我没用,老夫审查过的犯人,比你这些年见过的不知多了几倍,审案子,得用这儿。”曹光礼手指自己的脑袋道。
“这老狐狸说的一点不假,”司马乐瑶心道,“今日想要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得用脑子。”
司马乐瑶收起马鞭:“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会开口?”
曹光礼嘿嘿一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老夫没啥条件,只想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司马乐瑶问道。
“带皇上来见我,越快越好。”曹光礼道。
司马乐瑶想了又想,看了看曹光礼,看样子不答应这老东西,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真相的,司马乐瑶咬着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只是到时候,你若食言,我定会要了你的命!”
曹光礼嘿嘿一笑道:“老夫以丞相的身份向你担保。”
雁门关,千里冰雪,雁门秦长城,宛如一条白色,缠卧在山尖上。
雁门关下的军帐内,囊子劜师闭着双眼。
一家三口去长安,却只有他一人回到单于庭,单于虽然对他恨得牙痒痒,可还是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名号右贤王,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得到之后,他并没有比从前更快乐。
相反,他时常沉思,时常看着远方,时常半夜醒来,且莫甘的血,仿佛一直留在他的后颈,无法抹去。
“贤王,轱轳将军的铁鞋军,往南退到了晋阳,咱们要不要继续追?”匈奴将军必格达禀报道。
囊子劜师好半天才回问道:“楼兰的军队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金城郡。”必格达道。
“他要演戏,咱们就陪着他演,继续向南!”囊子劜师道。
“演戏?”必格达不知囊子劜师的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铁鞋军就如此不堪一击?”囊子劜师道。
“将军的意思是?”必格达不解。
囊子劜师缓缓道:“大汉的皇帝以为,楼兰军队是配合咱们匈奴在攻打大汉,却不知,楼兰军真正的主子,是轱轳将军刘争。”
“啊!”必格达一惊,“我说楼兰人这次怎么如此默契,真是天助我匈奴……这大汉的皇帝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暗中捅刀子的,正是自己人。”
囊子劜师点头:“以退为进,光明正大的将军队部署到长安外围,然后一举夺下长安,真是个好计谋,只是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夺下长安后,能够战胜咱们匈奴的七万铁骑。”
夜已深,两名宫娥端着金盆,准备给皇上侍寝。
“笨手笨脚。”水温似乎过高了一些,皇帝骂道,皇帝正眼瞧一下这被骂的宫娥,问道,“新来的?”
这人没有回答。
倒是旁边的另一名宫娥急了,斥责道:“皇上问你话呢?”
“我……我……新来的……”这人吞吐道。
我?宫娥一般不会如此自称,就算是刚进来的,都知道,这是基本的规矩,更何况是服侍皇上就寝的宫娥,都是万一挑一的好手。
另一名宫娥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口就喊:“你——”
可是她并没有喊出声,皇上也突然清醒,不过皇上说的话,从字数上来讲,并不比那名被凌空点穴的宫娥多。
只见此人从身后抽出一个黑色口袋,往皇上头上一套,正当此时,一根绳子从房顶上放下来,将整个黑口袋轻轻吊了上去。
“司马姑娘,这么晚了,还来看老夫。”牢门开了,司马乐瑶扛着一个黑口袋,进了曹光礼的牢房。
司马乐瑶将黑口袋往地上一扔:“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曹光礼朝黑口袋看过去,那袋口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此人青筋爆出,眼睛鼓得快要出了眼眶,仿佛跟这周围的一切都结下了梁子。
曹光礼一屁股怼在地上,指着司马乐瑶,又指着口袋里的人,口中喃喃道:“你……你……皇上……”
只见曹光礼急忙跪倒在口袋面前,三叩九拜,口中含糊不清:“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上并没有骂他,只是发出“唔”“唔”“唔”怒吼,曹光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皇上的嘴上,还堵着一块抹布。
曹光礼慌不迭地扯下抹布,把皇帝从口袋里拔弄出来,解开绳子。
“曹光礼,你好大的胆!”皇帝呼出的大气把胡子都吹起来了,“这么多年,敢挟持寡人的,你是第一个!”
“皇上,那不……我只是说要见见皇上……我没说要把皇上你这样……”曹光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张宰相的嘴,原来也有说不清的事,他怒冲冲转向司马乐瑶,“我说我要见皇上,没说让你绑架皇上啊?”
“不绑他来,他会自己来吗?”司马乐瑶淡淡道,仿佛这事做得理所当然,“我劝你啊,还是赶紧说你要说的事,我看最多再过一刻钟,便会有人找到这里。”
曹光礼愣了一下,司马乐瑶话糙理不糙,若是再不抓住这唯一的机会,那恐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了。
曹光礼匍匐在地:“陛下,轱轳将军密谋造反,万万不可信。”
皇上听到此话,忽然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轱轳将军密谋造反,私自屯军,他挟持武威郡守武长陵,三年来,以边疆戍戎的名义,从武威郡抓取壮丁二万五千人,屯兵葛尔滩,又勾结九煞门,劫持贡马,拉拢楼兰……”
皇上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有什么证据?”皇上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
回想起楼兰公主长安献图,三万精兵被淹沽月峡,如今楼兰兵进金城郡,刘争的部队却节节败退,皇上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么信任的轱轳将军,汝阳王的亲儿子,刘争,竟然反叛自己。
“我的马车车轴上,有一暗格,藏有武长陵的亲笔血书。”
“武长陵人呢?”
“九煞门在长安城外设了十二道封锁,武长陵为保臣顺利进入长安,他主动暴露,死在了汉阳郡。”
皇帝默然:“汉阳郡?你的老家?”
“正是,”曹光礼道,“臣解官居丧回汉阳郡,大修生祠,目的便是让他来找我。”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找你。”皇帝问道。
“陛下派臣调查贡马失窃案,和武威郡抓壮丁一事,臣找到了葛尔滩,派人蹲守葛尔滩粮草来源,殊不知葛尔滩三月无粮草进出,不过,倒是另有发现,数月前,从葛尔滩的地牢里逃出一人,让他们慌张不已。”
皇帝道:“那个逃出来的人,就是武长陵?”
曹光礼点头:“武长陵告病一事,本来就极不寻常,但并不足以引人注意,直到一次在玉门关,臣发现有一张通缉画像,和武长陵长得极为相似……”
“他们尽然敢用朕的兵,通缉朕的人?”皇上怒拍着牢门。
“陛下息怒,”曹光礼道,“臣听闻谢御史上了楼兰的当,三万精兵被淹沽月峡,可有此事?”
皇上紧咬下颚,恨恨道:“不仅如此……寡人正想不明白,为何以铁军著称的雁门铁鞋军,抵挡不住匈奴人五天!”
“啊?”曹光礼一惊,“陛下的意思是,刘争的军队,已经南下了?”
皇上点头。
“长安以北,河水沿岸,如今只有不到两万精兵,根本不是刘争五万铁鞋军的对手啊!”曹光礼焦急道。
皇上站起身来,仰天长叹:“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朱开领着禁军破门而入,立即控制住司马乐瑶,这才跪倒在地:“末将救驾来迟,望吾皇恕罪。”
皇上走过司马乐瑶身旁,停了一下,回过头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乐瑶没有回答,当兵的一刀把子打在她小腿上,司马乐瑶疼得单膝跪倒,当兵的吼道:“皇上问你话!你是不是聋子?”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廷尉左监司马乐瑶。”司马乐瑶咬牙道。
“司马乐瑶,好!”皇上朝门外走去,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承明殿内,一张大汉兵防图,铺在桌案上。
“抽调武都、汉阳、陇西三郡的两万大军,截杀楼兰的一万精兵,应该是绰绰有余,齐鲁大军西进,尚需一些时日,河水沿岸,共有精兵两万,咱们设立三道防线,第一道,不让刘争的部队过河水,第二道,设在洛水边上,以两江天险,可以阻挡一些时日,第三道防线,便是由长安城禁卫军组成的外城防线。”这是皇帝的阻敌计划。
“陛下所言甚是。”众人道。
“臣还有一些看法。”曹光礼道。
“丞相请讲。”皇帝道。
曹光礼道:“刘争既然早有反义,恐怕他的铁鞋军数量就不只官方所知的五万,咱们得往高处估,因此,北方虽有两江天险,凭两万的精兵,恐怕也抵挡不了多时,而楼兰地小,加之刚有内乱,我想根本没有一万的军队,只因如今玉门关一路,没有守军,他们才势如破竹,但不论楼兰是帮匈奴还是帮刘争,他们都必然不会尽心尽力,所以,老臣认为,只需抽调陇西的五千精兵,即可将楼兰人赶回老家,而剩下的一万多人,可以沿渭水而下,到洛水交汇处,增强陛下所布防的第二道防线……”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看得出,曹光礼的确是他的口中的社稷梁柱,“曹丞相真是寡人之萧何。”
曹光礼皱着的眉头,并没有舒展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问道。
曹光礼道:“就算咱们打赢了刘争的铁鞋军,后面还有匈奴人的七万大军,恐怕到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众人沉默。
曹光礼道:“所以,咱们恐怕得做出最坏的打算……”
众人看着他,曹光礼长叹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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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前的一次杀戮,他失去了母亲,留下唯一的线索,便是兰芷凝香,层层迷局,牵扯大汉,匈奴,西域,楼兰,杀手组织,叛乱臣子,谁忠谁奸,孰是孰非,谁才是局中人,谁又能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