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镇曾有一位邮差。
彦叔。
彦叔有一本小册子,装在碧绿的皮套里,边角已经磨损的发白,还有些残破。但彦叔无论走到哪里,手里都会紧紧抓着这本小册子。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像黑芝麻洒在白芝麻里,醒目。那时我和长良都小,会跟在彦叔的身边四处跑动。彦叔亲切的称呼我们,信差。
事实上小镇极小,小到只有彦叔一个邮差,只有一间木屋,充作邮局。彦叔就将那间木屋当作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住宅。人们去寄信的时候,会走过那片种满了马铃薯的田地,跨过花花草草繁盛的小沟壑,踩在种了樱花树的小道上,走向那个镇子口的邮局。
邮局的外面立着一块长木,绑着一块布,上面有彦叔亲自写的“邮局”两个字。像是多年后城市里的居酒屋,怀念着老时代的风俗。
木屋刷着绿色的油漆,在木屋的前面立着一个邮筒,两个口子都张着,可以把手指伸进去。平时,彦叔就搬着一张椅子坐在邮筒后,靠着木屋的墙。木屋用一个柜台挡住了门,柜台上摆着邮戳和邮票,时常还有一些彦叔从外面带回来的明信片和新奇的小玩意。
彦叔远远的看见放学的队伍,就会招呼我们过去坐坐。从左手边的口袋里先掏出一把糖,塞在长良的手里,让他分给我们。然后彦叔就会从右手边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绿皮的小本子,从密密麻麻的纸张里翻到中间,开始给我们讲外面发生的好玩的事情。
“那里的人抓到了一只河童,就放在这~么~大的玻璃箱里!”
彦叔用手给我们比划了一下,宽大的手掌带着厚厚的老茧,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擦过出羽的马尾,撞在长良的额头上。
“河童就生着绿色的皮肤,还有一些鳞片在手臂上,手指和人类一样,但是生着蹼,嘴巴尖尖的,背着一个龟壳,头上是秃秃的,向一块石头一样的颜色,却很光滑。”
彦叔向我们叙述着,仿佛那只河童就真的在我们眼前。镇子里的炊烟升起来了,各家开始呼唤未归的孩子,我、长良和出羽被远远传来的声音呼唤。
彦叔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册子,又竖起耳朵听了听远处的声音,这才开始驱赶我们。
“走吧,走吧!回家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我拉着长良和出羽跑了起来,因为我们三家住的极近,三家人常常会一同聚餐。
彦叔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就会一个人在椅子上慢慢靠下来,连旁边骑着自行车打招呼的人都不再理会。
残阳如血,映照半边天穹。
彦叔似乎是看得倦了,就会站起身看看镇子,没有人再来寄信了。彦叔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轻轻打开邮筒的后面,把里面装着的信一封封的仔细的分类,收捡好,又装进一个绿色的口袋里。
那个口袋上印着邮局、邮筒和彦叔带着的帽子一样的标志。
彦叔把木屋门关上,轻轻地听着木屋外蟋蟀的声音,看着萤火虫一点点从沟壑的花草丛里探出身子,汇成一道道光线般的河流。
彦叔就骑上他那辆老旧的单车,压过还在小道上沉寂的樱花,带着小镇的泥土气息,出去了。彦叔总是在夜里出发,在清晨归来。夜里载着萤火虫,清晨带着露水。
有的时候,彦叔会耽搁几天。
我们就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一边着急地张望镇子小道延伸的远处,那里有电车驶过轨道的声音,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气息。但是地平线和云交汇的地方,我们最期待的一辆老旧的单车,它连漆都快蹭掉了,但是它的铃声依旧清脆,隔着很远,我们一下就能听见。
叮铃~~
很远,很清脆。
长良一下子翻身起来,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是清脆的车铃声把他唤醒。长良跑向路口,远远的,借着镇子口高高树立的路灯。
一个人影推着单车慢慢地走过来,身形略微的佝偻,头上带着嵌有绿色邮标的帽子,身上挎着一个绿色邮标的布袋。
“彦叔!”
长良挥动着双臂,朝着那道人影跑去,我们也被惊醒,看见长良朝着远处跑去,一道人影就在那里,也朝着他走去。
“彦叔!”
我们也追赶着长良的脚步,朝着那个,彦叔的影子。
后来,木屋就荒废了。
只有那个邮筒,带着漆绣,一直留在路口,两个口子很宽,可把手指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