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一年又到了头,心中的小人试着唉声叹气,回忆过往种种,好在这被标注为孤独的日子里诉说着所谓的忧愁。在窗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眺望夜空下远方的亮点,又或是在街道上裹紧衣物躲着寒风漫步,然后若有似无地皱皱眉,苦笑下,仿佛暂时抛开不悦,就这么去拥抱下来年的美好,想象中的镜头拉远,留下个背影,名曰“成熟”。
是作秀还是真情实感,无从考据,也不必纠结,愁是抛不开的,愁也不是强说出来的,顺其自然就好,心里的事又不是个热闹的话剧现场,台上没有卖力的演员,幕后没有忙碌的灯光舞美,台下也没那么多配合的观众,一出好戏,自己捧场罢了。
可人似乎总想要些仪式感,拿些刻板印象去装潢自己的内外,然后就当自己是主角了,去应对闪光灯,展现完美的形象。唉,也罢,按照以往的经验,值此孤寂之夜,理当寻个孤寂的场所。少年裹紧衣物,出门而去。
子时的民房小道,果真是没什么热闹可言的,偶尔会有几辆车缓速路过,照亮下路灯稀疏的街头。走吧,走吧,偶尔抬头看看天,那月高悬,又看看身前,那黑深邃。身虽动,却似止。
漫步几刻,寻一僻静地方,暂且坐下。少年略感燥热,敞开外套,让寒风带走些温度,也让思绪慢慢稳定。不得不说,真是个好地方,稍稍后仰些身子,便可看见那不算明朗的月,勉强还有些星光点缀,差强人意。
过往时,若值此境地,必定会扼腕叹息,叹那糟糕的童年和家事,叹那未竟的理想,叹那窒息的生活,向夜倾诉不甘与烦闷,可如今,却毫无想法,若非要叹息,那只能叹这天是真他娘的冷。少年哆嗦了下身子,又赶紧裹紧了外套,呼了口气。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何不逢场作戏一番呢,古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那今天就来问问这夜空吧。
少年伸出手,作成握酒杯状,遥指夜,轻颔首。
“我问这夜,何为人生。”
人生啊,谁清楚呢?人生人生,字面意思嘛,人的一生。是啊,很简短,很通俗易懂啊,可这个词汇却有着无数的附加意义,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无数人的经历,或波澜壮阔,或刻苦铭心,就这么被压缩进了两个字之中,看似轻盈,却无比沉重。童年的砖瓦湖泊,豆娘柳树,少时的胸前红巾,稚嫩面庞,青春的试卷考题,诗和远方,此间的两点一线,现实理想,记忆里的苦恨,记忆里的欢笑,那些讨厌的人,那些爱过的人,统统化作虚影,汇聚在手中,如琼浆玉液般映着点月光。这大概就是人生吧,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探清个所以然,一点一滴早已汇聚于心,成为每个人的一生。
少年轻轻一笑,拿过那虚空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假装倒酒,敬这夜。
“我问这夜,何为梦想。”
梦想,顾名思义,梦中所想,那是不必考虑现实因素所能想到的极致的美好,有人为它倾其一生,不计代价,有人只当它是镜花水月,空中之物,也有人对它摇摆不定,弃之可惜。想当年,心中被莫名的热血所充盈,想做大事,喊着高尚的口号,固执地抛开现实的阻拦,一意孤行,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剩那一腔热血,却终会慢慢消散,然后自觉众叛亲离,终日对碌碌无为的自己怨恨不已,看那双眼,已容不下一丝无关之事,似走火入魔,长此以往,脆弱的心结被勾起,眼里只剩下些悲哀,自觉被那名为“梦想”的事物绑架,粗暴的对待生活,留下一地鸡毛。如今再想起这段经历,已恍如隔世,自责?惋惜?嘲笑?不甘?没什么可去评价的了,若是非要自己去面对那过往,那宁愿把它当成一道菜肴,挑挑拣拣,取出些精华,丢弃糟粕,然后看着眼前曾被称作“梦想”的珍馐,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品尝那甘甜与辛辣。佳肴下肚,那过去的梦想便慢慢游走于身体各处,成为如今自己的一部分,然后一把利剑从心中发出,一袭黑衣持剑划过夜空,留下一道光影。
少年释然一笑,抓过酒杯,痛快畅饮,酒入喉,心略感燥热。倒上酒,接着来。
“我问这夜,何为爱。”
爱啊,少年摇了摇头,很复杂,想来皆是遗憾。自来到这世上,体会到的先是父母之爱,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可身处其中之人却无法这么去简单地形容。父亲自私又懦弱无言,母亲强势又多愁善感,上一辈尖锐的矛盾也早早露骨地展示在自己面前,强加病态的意志,哭诉作为子女的责任,完全被忽略掉个人的意志和情感,这也造就了个想起来便觉恶心的前十几年的时光,甚至不能马上想起他们对自己切实的付出,到了如今,还是矛盾堪堪解决的时候,想想未来,估计也有得是争执,可自己无法抛开这名为亲情的东西,没法放心的依靠,却又无法绝情的舍弃,矛盾不已。后来又体会到了男女之爱,那是种无比美好的感觉,是想起她就嘴角上扬的愉悦,像针兴奋剂一样,让生活能摆脱阴霾,步入光明。它是初见时的心动,是靠近就会心悸喘息,是想奉献一切去关心,是会自信聊起自己的一切,仔细聆听她的一切。面对爱情,会小心翼翼,会无比珍惜,会放开幻想,也会害怕失去,而真当失去了,曾经魂牵梦萦的心思也被一并夺走,留下片死寂的心。自失恋已有多年,已许久未再体会过真心实意的甜蜜感,也没那么想去拥有,也没那么害怕去拥有,只是似乎无感了,毕竟这么多年,连好好活着都是奢望,哪会想那么多其它的事。至于朋友之间的爱,唉,人生在世二十几年,遇到过许多朋友,到现在还能毫无顾忌地畅聊的,也没几个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对不同经历也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又慢慢成为他作为人的一部分,当年朋友,今日相遇,说是经过沧海桑田也不为过,各自之间早已隔着层厚厚的障壁了。不过,这也与自己有关,不怎么去好好交流,关系不去维系,终会淡了。说来说去,还有什么爱吗?大概是大爱吧,爱人民,爱世间,不过现在自己的心还没那么大,光是那几种爱,就快要装不下了,所以,抱歉了。
少年抿嘴,笑里泛了些苦涩,轻轻送酒入喉,仰头细品,似在消化在记忆中翻找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却又轻蔑一笑,罢了罢了,无从哀叹,有何哀叹?笑声又放肆了些,红着脸,将酒满上,接着一把甩开那虚假的酒壶,又将酒杯迎上明月。
“我问这夜!何为自我?”
不等思索,不等回应,少年手一甩,仰头豪饮,接着丢开酒杯,站起身来,左右漫步,脑中思绪万千,却混乱无比,非醉,似醉,搅乱步子,挥舞双臂,在这无人街头,在这夜空之下,疯癫一番。左手星月,右手云雨,立在天际,可俯瞰众生,但偏不看,把那手中星月云雨搅个天翻地覆,丢到一旁,躺下,躺下,背为地,面朝天,自己就是世界。少年细细品味着空气,好好欣赏着夜色,舒展着身体,平静了下来,想起了刚才的疑问,嗤嗤一笑。
“我就是我,问你干嘛?”
说着,慢慢站起身,伸伸懒腰,缓缓归家。对了,有些干渴了,得去买些喝的,不过酒就算了,又苦又涩,无愁无怨,碰它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