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公司的小员工,工作很无聊,是被父母安排进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到处维修自助取票机,自动售货机等等。这些机器服务着很多不愿面对人的人,我也是其中一个,跟机器打交道总是比跟人简单很多。
最近公司趁着端午节组织去海岛团建,没想到是我小时候住的海岛,岛上住了一万多人,算是个小镇,各种设施都齐全,也有小学。我是在六年级的时候跟着父母一块搬出了小岛。虽然有欢乐的时光,但因为发生过一些事,让我没再想回去过,这次团建倒勾起了我的回忆。
团建去吃海鲜的地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家开的农家乐。邻居家的女孩羽菲跟我一样大,小时候经常一块玩,这次也刚好回家过节。见面的时候她挺开心的,好像忘了之前发生的事,跟我唠起嗑来。问起工作的事,我都没什么好说的,她却很有兴致。原来她是保险公司的,公司出了app,最近需要推广,还有指标,就让我下载app注册一下,输入她的工号就可以,之后不用可以删掉。我也不好拒绝,就按照她的指示做了。她还让我问下我同事能不能帮忙,我有点无奈,因为我跟他们不熟,没说过多少话,就随口回了句,他们都很讨厌保险的。她好像看出了什么就没再追问。
羽菲跟以前一样还是个吃货,海鲜那么多也吃不腻。她额头上的疤还留在那,是她小时候被螃蟹划破的,因此也被同学嘲笑,还取了个昵称叫螃蟹妹。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傍晚退潮的时候去捉螃蟹,是那种小螃蟹,因为大的吃起来实在费劲,不像小的能直接一口嚼在嘴里。那些小螃蟹会藏在浅水洼的石头下面,一翻开石头,好像就放了颗炸弹一样,把它们炸得四处逃窜。我俩曾比赛谁抓的多,但她那肉嘟嘟的手很笨,经常让螃蟹从手缝里溜走。她会把螃蟹抓回去烤着吃,不够大的就养一段时间。之前因为憋死过一只她抓了很久的小螃蟹,她只好每隔一分钟就去掀开盖子让小瓦罐里的小螃蟹呼吸,好像小螃蟹的呼救能传到她耳朵里,成了她的时钟一样。
但我不喜欢吃,玩一会就会放回去,可能是我觉得我不想自己像它们那样,壳和钳子还不够坚硬,还需要躲在石头后面,随时都可能被压死。
我现在已经忘了怎么抓,只知道怎么像小螃蟹那样躲藏和逃避。
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一天,我一个人去抓螃蟹,旁边有个大叔一直抓不到,我看他手笨得可怜,就教他,还现抓了一只给他,他好像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但他的微笑很亲切,一点也不让人害怕。
早上的时候我去散步,看到一块地方铺满了贝壳,上面长了一些罕见的花,只有两片花瓣,花的边缘有点像贝壳的纹一样。好像就是小时候听那个奇怪的大叔说,这种花叫朝花夕拾,早上的时候在花上浇一点海水,等傍晚摘下来就能实现心愿。
我现在也没什么好消磨时间的了,就去退到远处的海浪边上,捧了一手海水踉踉跄跄地来到那些贝壳花旁边。虽然手里漏得只剩一丁点了,我还是把海水小心地滴到角落里正朝着太阳,像张开翅膀一样打开花瓣的那朵花上。花好像抖动了下翅膀。
接着我在海边闲逛,脱掉鞋在湿润的沙滩上一步一坑地前进。在大海面前我不再感到渺小,而是压抑,一想到童年,就好像被各种冷冰冰的机器压在仓库角落一样。大海也服务着无数不想面对人的人吧,但不用修,只负责修理人,和破碎的时光。我袋子里常放着一把小巧而锐利的剪刀,用来剪电线的,是我小时候离开岛之前在海边捡到的,我很喜欢就随身带着,好像我也长了个像螃蟹那样的钳子。
偶尔地,也会想剪断自己手上的命脉。
我很容易迷迷糊糊地杀掉一整天的时间,附和着同事们的笑话,尽管没注意讲的是什么,但大家都笑着,不跟着笑就会被凸显,就容易成为下一个笑话的焦点,对于习惯没有存在感的我,简直是折磨。
很快就到了傍晚,我抱着一种莫名久违的期待回到那片贝壳花旁,可能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虽然明知道不会,还依赖着这笑话般能实现心愿的花。纠结着的时候,我的手很熟练地掏出剪刀,剪下那朵角落里的花。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视野开始朦胧迷茫起来。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散步在海边。
童年的回忆开始浮现。那天发生的事也都冲刷了回来。羽菲在班里总是被那些小混混捉弄嘲笑,我看在眼里也没敢站出来阻止,也不敢跟她一起上学回家。但有一次他们趁她睡觉的时候在她额头上的疤旁边涂粉笔,我实在不忍心,因为那道疤其实是我不小心害她弄伤的。我把粉笔夺走,放回粉笔盒,还拿起黑板擦若无其事一样擦黑板。之后第二天我的名字就跟“螃蟹妹”一块被写到黑板上,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班里的人都被小混混带起哄。我气得赶紧擦掉,瞥见她把头埋着,脸上有点泛红。我本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轻松融在背景里,但从那之后也跟着羽菲一块被孤立了。当时我觉得都是羽菲的错。有一天我想摆脱这种孤立,拿起剪刀就把她的手工作业给剪成两半,她便哭着把它撕得更碎,一头埋在桌上。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一起抓过螃蟹。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好像看到小时候的羽菲坐在断崖边上发呆,头发上还有一块手工作业的碎片,那天她好像是很晚才回去,让她家人担心地找了下。
我以为这种幻觉是在释放我心里的愧疚,看着手里的花,我走了过去,拍了拍她那柔顺的头发,取下那块碎纸片,跟她说了一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对不起!”
小羽菲很惊讶地往后挪了下。
“对不起,我做了很愚蠢的事,虽然那些人也很混蛋。你的手工作业是做得最好看最美好的,它不应该被破坏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伤心了。”
小羽菲一脸诧异。
“可保险推销还是容易被人讨厌吧,希望你能换个职业就好了。”我说完就离开了,一切都诡异得莫名其妙。我的内心好像也舒缓了一些重量。
我不知道卸下一些负担,是不是可以离开得更轻松些?还是我正在离开的路上?我的手上还攒着那朵“朝花夕拾”。
走着走着,我来到小时候经常在那抓螃蟹的地方,好像一点都没变,但我却忘记怎么抓了,它们逃窜得比我老去得快太多,怎么也抓不住。我不甘心还想继续,却被一个小男孩喊了下。我抬头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小男孩。印象中,小时候家里没有镜子,对自己的样貌只停留在几张照片里。但我知道这个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小男孩看我这么笨拙还执着的样子,就耐心教我怎么抓螃蟹。但他的手好像失灵了,任由螃蟹在手缝里逃窜。
他沮丧地坐在那,“今天我做了件很蠢的事,把喜欢的女生的手工作业给剪碎了。”
“那你赶紧去道歉吧。” 那种沮丧又萦绕在我脑海里。
“哦对了,她喜欢吃烤的小螃蟹,我给她抓一些回去吧!”说着他就刷刷地动起手来,搬开石头,精准地抓住四处逃窜的小螃蟹,放进小桶里。我在一旁也想帮忙,虽然一只都没能抓住,但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开心和感动,看着他努力的样子,我又能像小时候那样笑着抓螃蟹了。
他看到我左手捏着的花,就问,“这是什么花?还挺好看的。”
“这种花叫朝花夕拾,是在贝壳滩上长出来的,早上的时候在花上浇一点海水,等傍晚摘下来就能实现一些心愿。”说着说着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朵“朝花夕拾”让我穿越回过去的。
“这么神奇!能送给我吗?我给你一只螃蟹作为交换吧。”他从水里拎出一只很萌很迷你的小螃蟹给我。
我的手不争气,只好笑着领了那只小螃蟹,把花给了他。他开心地拿起一小桶的螃蟹就回去了。
我没有什么可以装小螃蟹的,就紧握在手里,把它关在里面,任由它用小钳子挠着我的手掌。突然间,我松开了手,松开了笼罩在小螃蟹上的黑暗,我还是不想让它害怕吧。它从我手里横冲了出来,掉到地上,努力地冲回海水里。
看着小螃蟹不顾一切的样子,我呆住了一会,掏了下口袋,发现我从小羽菲头发上取下的碎纸片,形状竟然也有点像螃蟹的钳子。我想了想,把口袋里的剪刀掏了出来,用尽全力扔向远处的浪潮里,举起那个纸钳子,想着以后也要用尽全力活下去。
小男孩也就是小时候的我,那天捉完螃蟹回去后发生的事都还记得,因为小羽菲很晚没回,家人都去找,我把一小桶的螃蟹放在门旁边就回自己房间了。可能天黑了后谁也没注意到,估计第二天都死了就被扔了吧。没想到父母临时急着带我搬离了岛,我就没再见过羽菲。
天色暗了下来,我再也看不见过去的记忆,回到公司聚餐的地方,又遇到羽菲,就问她,“为什么要去保险公司工作?”
她说,“因为有人跟她说过保险公司不好,容易让人讨厌,我就忍不住好奇去了解,发现跟我还合得来。虽然习惯了被人不耐烦地拒绝,但我就是想跟人说话,想让对方不要担心自己的生活,因为有人跟我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好像不经意间影响了她很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天的那小桶螃蟹是你抓的吧?”
我点了点头。
“谢谢你,虽然我第二天看到的时候大部分都死了,但还是有一只活着,我赶紧把它送到海边,就像你那样。还有你送的那朵花,像长着两只翅膀很好看,收到很开心。”
“那是能实现心愿的花哦。”
“真的吗?我当时都没许愿呢。”
“没关系啦,我的已经实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