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雨呐,就这么下了一夜。”母亲长叹。
耳边,是急促的雨滴拍击瓦砾的声音。仿佛是艺人拨动着琴弦,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没能辨别音律的我,只听到一阵雨滴摔碎的声音。
祖母是在这样的季节离开的,她生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织梦人,她曾为我织下五彩斑斓的梦。那时的雨布宛若白雪公主的裙,祖母在雨布上缝了帽,我着上那一身透明的雨布,心里欢呼和雀跃着。祖母圈着我的手钻过林子、穿过稻田、踩过沟壑、慢过小桥,我们在那朗朗地读书声里挥别,像是挥别着一段冗长的岁月。
雨中的空气散发出怡人的芬芳,细雨绵绵,桂花飘香,那淡雅的香气铺天盖地,流淌在云雾缭绕的村落里。田里的秧苗已是滴滴翠绿,那翠绿也是带着清香的,它没有夜来香的浓郁,却也唤醒人的嗅觉,在雨里尽情地呼吸着稻谷的气息,总让人心旷神怡。
那时爱雨是真的。我与母亲踩过松软的泥土,到菜园子里拔上几个白秃秃的大萝卜,在雨水里将萝卜洗净,纵使我们走进屋子已是衣鞋湿透,也不觉得凉。我们围坐于炉火四周,锅里炖一些腊排骨和白萝卜,那垂涎三尺的美食弥漫着幸福的味道。多雨之夏,我们毫不慵懒,在六点的鸡鸣声中,我们早已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山间“寻宝”,鸡枞、青头菌、牛肝菌像是一幅童画,从松树下、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在“寻宝”路上,我们不小心踩滑了松毛,跌一跤,裤子被划破了口子,也会快速起身,拍拍被雨水打湿的腿脚,继续搜寻着“宝藏”。
我们只有在这样的时节,才能把日子过得松散些。邻家的小女娃可以不去放羊,就在屋里豪迈地歌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邻家的男娃也可以不用下地去给玉米除草,倒是极为狂野地走山串林去寻蘑菇。听说他的脚可是被刺扎伤过呢!时逢雨季,他总光着脚丫上山去,他的母亲提着胶鞋让他穿上,他不肯,便说用雨水洗脚,就两个字——凉快,无论如何也不湿母亲手里那双鞋。
我问母亲,“那些娃儿后来都干啥去了?”
母亲说,“女娃长大了,都到田里插秧和放羊,男娃长大了,倒是出去赚钱养家去了,不过不曾走远的样子,早出晚归的,一家子热闹着呢!”
听母亲之意,我倒是羡慕起这些娃了。他们根植于泥土之中,汲取土壤的营养,在同一片土地上,编织着自己的梦。他们受恩于自然,就回报自然;他们受恩于大地,就回报大地;他们受恩于父母,就回报父母……而在这冥冥之中,我受恩于一切,却从不曾用满腹的热血去回报这一切啊!
此时,我的母亲就漫步在电话的那头,她走过稻田,翻过山丘,她一路“寻宝”,一路为我拾起我那一缕遗失在故乡的思绪。
伴着那滴滴打落在伞上的雨,我的心变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