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质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乡下人虽养鸡,吃鸡的机会却不多。家里养的那些鸡,大多要拿到集市去卖,换钱;有些鸡专门留著来生蛋、孵小鸡;有些鸡则是走亲戚时捉去作為礼物的,留下来自家吃的鸡根本没有多少只。
逢年过节是难得有鸡吃的时候。但逢年过节时吃的鸡一般要经过长时间的囤养,关在笼子里,长了一身厚肉与肥膏。而且是独沽一味地做成白切鸡,吃多几块就觉得无味发腻了,并不是小孩子的最爱。小时候,我最期待吃的一道鸡是炒“发瘟鸡”。“发瘟鸡”的名儿听起来虽不好听,吃起来却美味无比,绝对比过年过节时吃的白切鸡好吃一万倍!
乡下人养的几只鸡,像命根子似的矜贵,偏偏一场瘟疫来了,眼看著辛辛苦苦养的鸡一只只死去,一场心血就这样白白浪费,多么心疼、舍不得呀!為了不浪费,挽救的方法是赶在鸡死去之前及时的把它杀了吃掉。大人早有了经验,鸡瘟流行时,如果一只鸡走路一拐一拐的,像醉酒似的打摆子,准是遭了瘟快死的,得先下手為强,在它倒下之前赶紧宰了来炒。舍不得不吃,却又害怕这样的瘟鸡有毒,大人真是矛盾呀!于是下大量姜葱开大火热炒,希望能杀杀菌消消毒。其实只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真有菌有毒的话,区区姜菌哪能对付得了?小孩子才不想那么多,有吃的就不放过。“发瘟鸡”没经过囤养,肉精瘦精瘦的,用姜葱,加点五香粉一炒,闻著已叫人流口水,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那滋味真令人难忘,吃了还想再吃。说实话,很多小孩子,包括我,小时候经常盼望发鸡瘟,好让我们又有鸡肉饱吃一顿---- 小孩子真不知道世道艰难呀!
来到美国后,发现鸡又普遍又便宜,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想吃什么口味就有什么口味,简直像到了天堂。我一位朋友告诉我,她家刚来美国时,天天吃鸡,而且她爸爸為了满足小孩子的要求,一律按她们喜欢的炒“发瘟鸡”的方法来做。我朋友当时感嘆:“来美国多好,多幸福呀!天天有“发瘟鸡”吃!”但好景不常,物极必反,她们如此这般的连续吃“发瘟鸡”,很快就吃坏了胃口,一见到鸡就反感。现在她家买一只鸡,拖拖拉拉的一星期还吃不完。看来人的欲望还是不要太容易达到才好,欲望太容易达到反而会失去它应有的吸引力了。
幸好我到今天还是喜欢吃鸡,特别享受能在纽约的餐馆、食品店买到各式各样的鸡,不必自家做就能吃到:豉油鸡、卤水鸡、贵妃鸡、霸王鸡、盐焗鸡、炸子鸡、蒜香鸡、海南鸡、左宗鸡、陈皮鸡、芝麻鸡、五味鸡…… 多不胜数。在这林林总总的选择中,我还是偏爱姜葱鸡,因為吃起来与当年的“发瘟鸡”相似,好让我回味往事,找回那种熟悉的味道。但“发瘟鸡”的真正味道与魅力,只能在那物质匱乏的特殊年代,才能真正品尝与体会到。今天的我,身处不同的生活,有著不同的心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尝出哪种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