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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三期【信任】主题写作活动

01

东北天空，乌云滚滚，黑云压城。一场大雨就像蓄谋已久一样，终于在灰蒙蒙的夕阳落山后，蓄势待发。

街上的行人似乎知道一会儿就会有大雨倾盆而下，走起路来一个个都加快了脚步，慌乱中，有胆子大的，连过十字路口都不再顾及红灯，瞅准空子，三步并作两步，迅速通过。也有胆子小的，想跟着前面的人一起闯红灯，没有两步，远远听见汽车鸣笛声，又赶紧退了回来。

文隽开着他那辆破烂的面包车，在让过一个闯红灯的肥胖男子后，嘴里自然喷出莲花来，然后脚踩油门，绝尘而去。幸亏此刻天上只是稀稀落落地掉下几滴雨，文隽的反应也快，否则……

到了写字楼，天色更暗了。一个人影都不见，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就连门卫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哥付青山的办公室，在一楼走廊的尽头。门，永远都是紧闭的。

文隽习惯地就要推门而入，手搭在门上时，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敲门三下，这才推开门。

“好大的烟雾，不开门，把窗户打开也行呀，这云里雾里的，是要腾云驾雾羽化成仙吗？”文隽随手关上门，一边说着，一边熟络地走到对面窗前，打开一扇窗，扭头笑了。

大哥一如既往地热情，往沙发一侧挪了挪屁股，笑着说：“就等你了，快来，坐这边。”

“中午就告诉你了，现在才来，你这速度，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废话少说，罚酒一杯，酒量不行，大哥和小弟陪你，谁让你每天开着破烂面包车四处乱跑呢！”王军看着文隽进来，迅速拿起酒瓶，一边埋怨，一边把酒倒满，放在了文隽的跟前。

“破面包？一会儿不得送你俩回家，我是正经司机，没听说吗？‘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这酒……”文隽笑着回应王军，却抬起头，看向了大哥付青山那深沉的眼睛。

“喝，扔掉，今晚不开了！”王军瞪着眼睛说。

“好了，说正事，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这里喝酒，辞职报告批下来了，明天开始，我就要打造自己的航空母舰，下海经商，给自己打工。找你俩来就是看愿不愿意跟着我干，先别急着答应，回去跟媳妇商量一下，省得以后有麻烦。”

付青山话音刚落，王军就接上了，手里还端着酒杯，坚定地说：“大哥走到哪里，兄弟我跟到哪里，一切以大哥马首是瞻。你呢？”说完直愣愣地看着文隽。

文隽是有思想准备的，之前大哥就透露过想辞职的事，但文隽想得多，并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只是轻声说：“跟大哥下海经商，那肯定没问题，不过，两手空空，投资没有钱，想入股没处借，只有一辆破烂面包车，跑个腿办点小事还行，其他……”

“知道你们的情况，不用你们入股投资，以前在单位怎么干，以后在公司就怎么干，谁让我就你们两个兄弟呢，其他的不用考虑，现在……”大哥付青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三支签字笔，分给文隽和王军，接着说：“接下来，看看我们能否想到一起，办公司经营什么，我们写在手心里，没想到一起的，可是要罚酒的呦！”

三只手同时伸出来，大哥付青山的手心里，写着“煤焦”两个字，王军手心里，写着“焦炭”两个字，文隽的手心里，写着“炼焦”两个字。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果然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走，我们去看看我选好的厂址。”付青山趁着兴头，走出房门，一手搂着一个兄弟，在走廊里边走边哼唱起了小曲。

02

出了写字楼，暴雨如注，地上已经有了大量的积水。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面包车前面。文隽用劲拉开车门，让大哥和王军上车。从写字楼门口到车停的地方，不过五六十米，三个人已经被倾盆大雨浇透了，成了落汤鸡。

“你先开着这辆车，用不了一年，我给你换台新的，我早就去车行看过，老拉风了。这天气……”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炸雷声，狂风夹杂着暴雨，一股脑儿地过来，打断了大哥的话，王军推着大哥上了车，自己也迅速上去，一只手抓住车门，让文隽快点关车门。

“你别说，车虽然破，但文隽的车技还是可以的，慢点开，出城十公里就到了，对，过了那片小树林。”酒后的大哥，依然在兴奋之中。

“放心吧，这鬼天气，你再也找不出像咱们三个这么傻的人了，幸亏路好走，否则都得困在路上。再说，我的大灯还是很亮的。”文隽自信地说。

很快就到了地方，大哥选的地址，三个人都明白，原来单位曾经在这里准备开焦厂，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半途而废，大哥人脉资源广，把这里租下来，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微修改加强，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踢打开了。

没什么看头了，大哥一只手放在头上挡着雨，一只手虚指了指，拍了文隽的肩膀，大声喊着说：“以后你多辛苦，场子你来负责，技术人员不用你操心，销售由军军负责，到时候再把你嫂子弄来，她学过会计，负责出纳，掌管经济命脉。好了，雨太大了，我们回去！”

三人上了车，没走多远，在经过小树林时，大哥突然喊停，略带笑意，闪动着大眼睛说：“我酒喝多了，浑身燥热，你俩有兴趣陪着我在雨里淋一会儿吗？”说完便脱下了短袖。

文隽想都没想，嘴上答应着，也已经把淋湿的半袖脱下来，露出了健壮的胸肌。王军同样把半袖脱下来，嘴里说着：“走就走，怕啥？陪大哥淋雨又不是头一次，走！”

文隽和王军知道，体制内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早就让大哥厌倦和烦透了，以前烦闷时，找他俩喝了酒以后，也曾经在雨中漫步或奔跑，据大哥说，这样能把心中的恶气都吐出来。

此刻的暴风雨，似乎明白哥仨的心情一样，风，更大了，雨，更急了，仿佛要帮他们把身上的负重冲刷下去，让他们轻装上阵；又好像是在给他们一个警告，未来的路，一定不会是平坦和一帆风顺的，无论如何，都会像今夜的暴风雨一样，充满着危机与不确定因素。

03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五年。大哥付青山的焦化公司开张以后，正赶上了好机会，煤炭价格低迷，焦炭价格却一涨再涨，居然让先下手的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在这个西北小城商圈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看着两个兄弟兴奋的样子，大哥却叹了口气，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俩听：“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决定到底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公司稳定下来，我想带你们去南方看看，咱们这里太落后了，你俩去学习一些超前的经营理念，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做生意的。”

“这个主意不错，顺便可以去沿海城市好好玩几天。”文隽咧着嘴笑着说。

“我去，你这是啥人呀？就知道玩，大哥不是跟咱俩说了嘛，要有忧患意识，让你去学习，还没有出发，就惦记上玩了，真有你的。”王军最近有些莫名其妙，总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只要抓住文隽说话的漏洞，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会反驳他。

“想玩不是不可以呀，开上咱们崭新的大商务，谁也不带，就咱们哥仨，一路南下，边学习边游玩。”大哥说着，从宽大的办公桌上跳了下来，顺手拿着一幅地图，把茶几上的烟灰缸和香烟打火机的，一股脑儿都推到了一边，摊开地图，指点着他在上面勾画好的地方，大声说：“看见没，这些就是我们要去参观学习的地方，只需要把他们连接起来，挨着个地走一遍就行，预计需要一个多月，说不定还得两个月，去吧，把家里都安顿好了，咱们出发。”

“真的呀？”文隽此刻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你以为呢？”王军不失时机地又给了他一句。

其实，公司最近生意并不怎么好，是因为在这个小小的城市的外围，雨后春笋般地又多出来好多竞争对手，几家欢乐几家愁，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都在较劲甚至挖墙脚下绊子，付青山果断把业务停了下来，以退为进，试图从其他行业打开局面。

这一走就将近三个月，每到一处，多则一周，少则三五天，都是当下南方最优秀的企业公司，绝对让两个兄弟长了见识，也启发了他俩的思想。

整整一个夏天，三兄弟貌似去了南方自驾游，却挥汗如雨地学习着。直到立秋这天，他们才踏上回家的路。当距离家乡小城还有二百公里时，高速路上下起了大雨，没办法，三人只好停留在了服务区。

“天气预报说咱们内蒙古西北部连续三天暴雨，看来我们得住在这里几天了。”文隽急着赶路，看了看天气预报，忧心忡忡地说。

“本来呢，我准备回去再跟你俩说，现在既然停在了这里，那就来个入乡随俗，不走就不走，咱们喝酒，边喝边聊。第一件事，就是……”大哥故弄玄虚地突然打住，伸出一个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两兄弟。

“是公司的事还是个人的事？”文隽问道。

“公司！”

“该不会是准备干那个吧？”文隽指了指窗外，距离服务区很远的地方，一座座崭新的楼群拔地而起，在烟雨蒙蒙中，竟然显得那么婀娜多姿。

“房地产？大哥你要带着我们进军房地产？”王军有些兴奋地问。

“好，算你俩猜对了，下面是我个人的事，如果我不说，估计你们这辈子恐怕也猜不到。雨又下大了，怎么样，再来一次？陪着我淋雨，我就告诉你们。”

04

三兄弟淋雨已经成了习惯，往往遇见重大事情时，都会在大哥的带动下，疯狂地淋一次雨，把三个人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事情也会在雨过天晴后得以完美解决。

“云往南，大雨漂起船！我敢保证，再过半小时，顶多半小时，一定会来大雨的，你们看！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们都不会畏惧的，对吗？”大哥指着北面上空滚滚而来的乌云，抹了一把脸，一语双关地说。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看得见彩虹，再大的雨咱们也见识过，大哥尽管放心。对了，你还没有说你个人的事呢！”王军并没有听出来大哥的弦外之音，此刻的雨也不是很大，他毫不在意地伸展了双臂，做出要拥抱大雨的模样。

一阵急风刮过来，带得雨比刚才大了一点。文隽见状，赶紧催促大哥：“大哥有啥事就说，兄弟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干嘛还藏着掖着的，你是知道的，兄弟我一向直，大哥有话尽管说，一会儿雨大了，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的，再说怕听不清楚了。”

“唉！那我就说了。我的身体出现了状况，用不了多久，你嫂子就会陪着我去国外治疗，这一去需要很长时间。接下来，你俩要一心一意帮着阿峰把公司干好，最不济，等我回来，公司也得维持在现在的水平。”

大哥付青山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了炸雷，远处更是犹如钱塘潮水，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小雨变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什，什么？大哥，大哥的身体，怎么，怎么回事呀？”王军像被刚才的炸雷镇住了一样，一向快人快语的他，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我就问大哥的身体状况，去了国外，能治好不？”文隽一把抓住了大哥的手臂，用力摇着。

“肯定能治好，否则我也不会出国治疗的。文隽，军军，阿峰大学刚刚毕业，不要计较他不懂事，不要管他年轻气盛，你俩无论如何都得扶着他走一段，坚持到我回来。听见了吗——”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偌大个服务区见不到一个人，对面超市的大玻璃窗前，出现几个看热闹的人，看着暴风雨下三个就像大傻子的男人。

“走，我们回去，继续喝酒！”大哥一把把文隽搂在左边，又把王军搂在右边，兄弟三人勾肩搭背，在狂风暴雨中朝着休息室走去，身后时不时传来炸雷声，暴雨犹如倾倒似的，被大风卷着，狂泻而下，地面瞬间成河。

05

回到家乡没多久，大哥付青山在大嫂的陪同下，悄然离开小城，去了国外治疗身体。他们的儿子，名牌大学毕业生阿峰，成了青山房地产公司的主人。文隽在大哥离开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两个月后，有人在邻市最大的房产公司见到了他。

文隽走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诉，王军认为他是嫌弃阿峰年轻气盛，不懂得尊重他们这些跟他父亲一起创业的元老，辜负了大哥的嘱托。所以王军就一直在寻找文隽，最让王军生气的是，文隽居然拉黑了所有的人，包括他这个一直跟他兄弟相称的朋友。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王军经过多次寻找，终于在小城最豪华的五星酒店找到了前来办事的文隽。

“又是一年秋雨狂，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王军一直尾随着文隽来到酒店天台，这里昨晚还经营着烧烤业务，此刻是上午，又在下雨，自然一个人都没有，他把通往天台的铁门锁死，没有人会上来打扰他们。

“你不应该来找我，所有的事我都不想解释，只是想告诉你，大哥的话我没有忘，我所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文隽冷冷地说，停顿了一下，拍了拍王军的肩膀，低声说：“公司有你在，我放心！”

王军一直盯着文隽的眼睛，终于从他的眼神里看明白了，猛地跺了跺脚，一把抓住文隽的胳膊，声音极小却十分肯定地问：“是阿峰？是阿峰让你这样做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毁了你一世英名的，以后你在周边城市，甚至半个中国，都会臭名远扬，再也无法在商圈里立足的，你不明白吗？”

文隽顺手捡起一片纸片，举在王军的头上，为他挡雨，微笑着说：“如果成功，咱们公司最起码能保证维持十年，值了！”

“傻瓜！”王军挥动右臂，把文隽替他挡雨的纸片打落在地，气愤地说：“不行，我去找阿峰，不能这样毁了你。再怎么干，也不能把你当成垫脚石呀！妈的，这叫什么事儿，这不……”王军也知道就算找到阿峰去说去请求，根本就无济于事。此刻只能心疼地握着文隽的手，泪水和着雨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文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抓住王军的手，一直在用力，两只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任凭雨水从他的发梢流下来，顺着他的眼睛，和着泪水，流过嘴角，从下颌滴落在地上。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就连水滴落地，都掷地有声。

由于有文隽做内应，王军倾尽全力，青山房地产公司在拿地竞标上大获全胜，战胜了几个名气实力都很大的房地产公司，青山地产也在业内声名鹊起。

文隽消失了，他因为有吃里扒外的嫌疑，被几个公司追杀，自此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阿峰因为运作得当，从此以后顺风顺水，很快连续赚了几笔难以想象的大钱，更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对于王军，他认为已经成为他事业上最大的绊脚石，是到该剔除王军的时候了。

王军是个明白人，反正目前青山地产正是方兴未艾之时，既然不受欢迎，那还不如另寻他路。于是别过阿峰，转回煤焦化，煤焦化不行，又另谋他路，慢慢也就消失在小城人们的视线中了。

06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十八年过去了，躲在内蒙古一个中等城市的文隽，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些年，文隽不停地换着手机号，慢慢地与亲朋好友失去了联系，手机上除了偶尔有几个被标注为骚扰电话的号打进来，基本上没有其他人的来电。

十几年了，文隽对这个电话号码还是这么熟悉，多年来习惯了冷静的他，竟然有些激动，用颤抖的手接通了来电。

“我，你大哥付青山。兄弟，到底是搞间谍的，我用了三个月才找到你。啥也别说，我回来了，你也回来，陪我去趟额济纳旗。”电话里，虽然大哥一直保持着原来说话的习惯，可文隽依旧能听见大哥内心的激动。

到底还是老兄弟，大哥电话里只是说让他陪着去趟额济纳旗，那里是著名的旅游景点，看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腐的胡杨树。可似乎电话里有什么话都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文隽收拾行囊，三天以后回到家乡，终于见到了大哥付青山。大哥除了有些发福，比以前更白更胖了，容貌一点没变，举手投足，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哥。

“辛苦你了，看看，岁数比我小，显得比我还老，鬓角都白了。走，跟我去青山地产看看，阿峰这小子，辜负了我们，也不知道公司账上还有多少钱。然后我们启程，一马平川，直奔额济纳旗，还有你意想不到的事。”

想当年，大哥去国外治病以后，文隽和王军帮阿峰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那时候的青山地产，如日中天，可惜阿峰不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道理，先是逼着文隽做了内应，导致文隽声名扫地，远走他乡。紧接着逼走王军，青山地产彻底成了他的王国，想干啥干啥，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随着房地产热过去，青山地产在阿峰的经营下也进入了冬眠期。不过还可以，几十年下来，青山地产居然没有赔，账上还是大哥付青山走得时候那些。

“不错，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地产行业都在赔钱，阿峰居然还能让账上留有原来那些钱，看来这段时间也够难为他的。”文隽看过大哥递过来的账本，不仅喜出望外，以他的想法，此刻青山地产肯定已经负责累累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钱。

“他呀，就知道瞎胡闹，玩什么英雄什么联盟还可以，别的屁本事没有，这些钱，还不是……算了，有总比没有强。阿峰，我和你文隽叔都岁数大了，你来开车，把我们送到额济纳旗，照着这个导航走就行。”大哥把手机导航打开，递给阿峰，大有让他将功折罪的味道。

“大哥，我还可以，七八百公里，走京藏高速，沿途多休息就行，别难为阿峰了。”文隽这样说，是想单独跟大哥一路游玩，有阿峰在，很多话根本没法说。

“你就别管了，从现在起，只管叙旧，吃好喝好玩好，其他都不用操心。额济纳旗，胡杨林，出发！”

文隽笑了，久违的笑容，居然同当初一样灿烂。

07

一路上，大哥都在介绍他在国外养病时的所见所闻，感慨这几年祖国的发展和繁荣，赞叹他们家乡这座北方小城的日新月异。

令文隽奇怪的是，大哥一路滔滔不绝，却一直也没有问王军的情况。文隽趁着他喝水的当口，才提了王军的名字，大哥立刻边喝水边摆手，还指了指前面开车的阿峰。

文隽暗中猜想，当初他走了以后，王军和阿峰一定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以至于大哥都不愿意提起。或许也是为了给阿峰留面子，或许是不想让阿峰在开车的时候走私溜号，确保行车安全也未可知。

阿峰正当年，车开得飞快，早晨八点出发，七八百公里的路程，除了中途休息了两次，六七个小时就到了。按照导航，车没有往景区那条路开，却拐上了另一条人迹罕至的窄窄的柏油路。

在这条路上又行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停在了一片高大的楼群前。大门口金色的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额济纳旗金矿宿舍楼”几个大字，让文隽脱口而出：“大哥果然厉害，连这里都有朋友，估计住下不用花钱，不知道羊肉是不是免费的？”

尽管是宿舍楼，金矿的保卫措施依旧十分严格，不让开进去，大哥只好打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说：“得有人接咱们，否则不让随便进。”

正说着，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护士打扮的年轻漂亮女孩，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男人，面容上看起来竟然有些熟悉。等他们到了跟前，轮椅上的男人直接跟门卫说：“都是我的家人，让他们进来吧！”

这时候，文隽惊呆了，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兄弟王军。大哥挥了挥手，让阿峰把车开进来，也不管呆呆地傻站在那里的文隽，快步走到王军面前，弯下腰，抱住了他。嘴里还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还伸手指了指文隽。大哥和王军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两个人朝他招手，文隽脚还没有动，眼睛先湿润了。十几年没有联系了，思念就像有了充足营养的庄稼在疯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就拉住了王军的手。他们三兄弟中，王军岁数最小，但现在却最显老，花白的短发，脸上的皱纹，都在诉说着这些年王军经历的风风雨雨。

“都开心点，看谁先怂，一会儿罚酒三杯。”王军哈哈笑着说，自己的眼睛却也先湿润起来。

“过来，给你王叔叔赔礼道歉！”大哥冲着把车停好刚下来的阿峰一声吼，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阿峰刚走过来还没有说话，就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哎，这就是大哥你的不对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今天咱哥仨又见面了，你怎么来刘备这手，王军又不是赵云，用不着你收买人心，哈哈！”开始文隽一本正经地说，到后面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还是没改你爱开玩笑的毛病。青山地产账上的钱，开始早就被这小子挥霍完了，后来的，都是军军一笔一笔汇进去，凑起来的，你说该怎么办？”大哥还在气头上，文隽的玩笑没有起作用。

“怎么办？凉拌呗，走吧，菜都快凉了，有咱们最爱吃的炖羊肉！”

08

世事变迁，十几年后，谁也没有想到哥仨能在额济纳旗见面。

“你说，老就老了呗，怎么还坐上轮椅了？距离坐轮椅的岁数，依我看最少还得二十年，你倒好，提前进入老龄化，说说吧，怎么搞的，不是被堵在了卧室，跳楼摔得吧？”几杯酒下肚，大哥也兴奋起来，拍着王军的轮椅，开玩笑地说。

“没有，没有，咱不干那事儿。是爬山把脚崴了，左脚有点骨裂，所以才坐几天轮椅。这鬼地方实在荒凉，一点也不好玩，而且一年四季也看不见下雨。大哥，我想回咱们家乡，现在刚入秋，正是下暴雨的季节，还想……”

“啥也别想，一心一意把左脚的伤养好。我和大哥回去先替你探探路，看看当初那片小树林还在不在，你就先老老实实歇着吧！”文隽一本正经地说，好像王军的脚多么严重一样。

王军急了，大声说：“能走，真的能走，不信我现在给你们走一个。”

“好，我回来了，你俩也回来，我们哥仨又在一起了，睡上一晚，明天看看胡杨林，后天就回，咱们再也不分开了。我说，我也纳闷了，这么多年，你俩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文隽怕连累朋友，隐居十几年，你为了咱们公司，拼命赚钱，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你们？”

“信任！”文隽说。

“大哥的信任！”王军紧跟着说。

小城的面貌已经大变样了，原来的工厂为了治理污染，早就都迁走了，出城那条路，变成了八车道的大路，旁边的小树林，如今已经成了气候，都快成原始大森林了。这里的气候干燥，只有进入了秋天，雨季才能来临，饥渴难耐的树木花草，在这个季节才会疯长。

清晨的阳光被乌云遮住，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大哥亲自开车，把文隽和王军又拉到城外，一场暴雨，又把故意淋雨的哥仨淋了个落汤鸡。可惜就是雷阵雨，根本没让哥仨过足当年淋雨的瘾。

雷雨过后，彩虹升起。

“这可是头一次吧，以前我们淋雨，那才叫过瘾呢，我很想念我们兄弟那些年的日子。”文隽把两条毛巾分别扔给大哥和王军，无限怀念的样子，看向了远方。

“以后的日子，有暴雨，也有彩虹，更多的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友情和信任！”大哥说完，两手伸出，文隽和王军立刻会意，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圆满的圈，在彩虹的映衬下，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