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曾经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身材也很好。可是现在她却像一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没有都被纱布包着。因为她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了。我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我心里很难受。师傅让我来采访她,采访她的家人。我准备了一晚上的问题,但此时此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子以后要怎么生活,也许她的一辈子都毁了。我不敢想,她醒来之后,对着镜子看到的不是当初那个青春靓丽的脸庞,而是有些狰狞的面容时心理的崩溃;我不敢想她要花多长时间走出这个阴影。
但是,这是我的工作。
我觉得我每问出的一个问题,都像是在她父母心尖上插刀,鲜血淋漓。我自己也饱受煎熬,我想是一个罪人,我不能原谅我自己。问完几个问题后,我逃出了医院。
记者需要狠心一些。
(二)
她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年近七十。我们很多个报社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她的住处。但是村主任却不想让我们采访她。但是记者总有记者的办法。我们还是见了她。她那会儿正锄完地回来,还带着草帽。对于我们的到来,有些惊讶。没有任何开场白,一个报社的记者举着话筒就问,请问您对于您儿子命丧异国有何想法?我惊讶的看着那个记者,我发现,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更恐怖的是,妇人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儿子。妇人听完那个记者的问题有点懵,不明白命丧异国是什么意思,旁边就有热心的记者给她解释,就是她的儿子在国外工作,但是去世了。去世了这几个字在他们嘴里说出来轻飘飘,但却压倒了妇人,她一下子摔坐在地上,眼里尽是绝望。可怖的是,一旁的记者,对着她长枪短炮,尽可能的拍好她痛苦的表情,尽可能履行一个记者的职责。但是他们却忘了做人的底线。这一刻我感到羞耻,我觉得我罪人。我什么问题都没问,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的。尽管我知道师傅会骂我。
做记者不能有感情。
(三)
一场天灾,夺去了三十多条年轻的生命。他们甚至有些同我一样大。他们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个世界,就离开了。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他们太过美好,上帝舍不得把他们留在人间,所以叫他们回天堂了。这件悲惨的事情一发生,网络上全是关于他们的报道。仅有的两位幸存者一遍又一遍的对着镜头讲述那惊险的片段,讲述自己的兄弟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一遍一遍的揭开他们的伤口,血肉模糊,疼。他们曾经日日夜夜的生活在一起,像是亲兄弟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陨落,每个夜晚都能梦到他们,仿佛那只是个玩笑而已,他们还是每天生活在一起,一起去出任务。可是醒来之后,他们只是一把灰烬了,一切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支离破碎。尽管如此,他们还要去面对各种询问,一次又一次在镜头前崩溃痛哭。
我觉得我不是个人。
我太自私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不适合做一个记者……
我只是一个平凡人……
我没有强大的心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痛苦不堪,还能若无其事的去问他问题,戳别人心口,我做不到。
2019年4月4日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