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退租，约我去办理交接，推门进入房间，满地狼藉，心中便有些不快，然而隐忍下来。
租房的小伙子，三十多岁，带着一个像是弟弟的年轻人，在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阳台上，扔了一堆空啤酒瓶，卫生间，脏的下不去脚，厨房，惨不忍睹。
我问男孩：“咋不叫个收旧物的人来呢。”
男孩说：“楼下找了好几趟，今天下雨，收旧物的人没有出工，我们有急事，东西收拾收拾，扔在楼下垃圾桶处好了。”
他们在各个房间乱转，也没找到盛装垃圾的工具，就从行李中呼呼啦啦拽出来一床被单，铺在地上，用来包裹要扔的东西。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的可惜：且不说床单还是七成新的，床单上扔的好几双鞋子，还都是新崭崭，还有几件并不破旧的衣物、一些能用的杂物，哥哥拿着几样健身用具问：“这也扔？”弟弟答：“不要了，回来再买新的。”
等他们搬完家。有洁癖兼强迫症的我，留下来打扫屋子。
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的第一套房子，房龄已满22岁。
每次回来，都满满的温馨记忆。我和家人都不舍得将它卖掉，也不舍得将它空置，出租出去每月有一笔租金收入，就如同养了个赚钱却不花销的哑巴孩儿。
房客住着，总归没有自己爱惜，每次退租时，我都要好好打扫一番，一者为爱屋，二者为迎下任房客入住。
拉开卧室衣柜抽屉，好好的袜子，东一只西一只躺在里面，床下，遗落了两双还挺新的运动鞋，厨房餐桌上，残留着几块没拆封的月饼，卫生间洗漱架上，扔着几乎满瓶的洗发水、洗面奶、杯子里插着牙刷牙膏，地上大半袋洗衣粉。
我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一点也不懂节俭过日子。
按说，我也算不上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人，但节俭的习惯，却始终保持。
这种习惯，来自于幼年外婆潜移默化的教育，如果家里谁在饭桌上挑食，外婆就会劝诫：“填坑不用好土，挑食把自己的福气都挑没了”，或者说：“饿的还轻，饿三天试试，吃啥都不挑”，如果谁剩饭，必然招来外婆呵斥：“吃噎脖子满了。”
至到今天，洗碗时如果倒掉剩菜剩饭，我心里都还会觉得作孽、罪过。
参加工作后，自己赚钱辛苦，更懂得惜物。尤其人过中年，更加节制欲念，感恩惜福。
喜欢的衣服，有的买回来一二十年了，却也没有“衣不如新”的嫌弃，依旧常常穿在身上，并骄傲自己的身材这么多年没咋走样。
家里木质的“光明”牌老书桌、老椅子，越旧越有温度，总也舍不得抛弃、更新。
书架上的旧书，越来越成了私藏的宝贝，甚至对自己写过字的一页一纸，都恋恋不舍，每欲“断舍离”，掂起又收存在抽屉里。
儿子很小的时候，我教他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孩子，压根不理解盘中粒粒，皆是辛苦，我就给他讲“漏嘴巴与大公鸡”的故事：“漏嘴巴”是个不爱惜食物的孩子，吃起饭来总爱掉饭粒，大人怎么说他都不听话、不改正，有一天，家里来了只大公鸡，大公鸡喜欢啄米粒吃，开始是在地上，啄捡“漏嘴巴”漏下的米粒，然后是啄俭漏在衣服上的米粒，然后是得寸进尺，啄了“漏嘴巴”下巴上粘的米粒，好痛啊！于是“漏嘴巴”吃饭时，再也不敢丢米粒了。
我边讲边模仿大公鸡，撅着嘴巴去亲儿子的裤腿、上衣、下巴、嘴巴，逗的他哈哈笑着躲我。至今在餐桌上，我仍会提醒他：“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干净。”
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干净。既是对生产粮食劳动的尊重，也是对做饭者的尊重，更是对自己行为的负责，能吃多少就盛多少，避免“眼饥肚饱”的贪婪和无节制。
佛经中有个“一粒米能救三条命”的故事，粮食比黄金重。如今我们有吃有喝，物质极大富裕，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饿肚子。浪费粮食，就是浪费掉别人生存的可能。
儿子听话，中学时穿的运动鞋，几乎都让我拿去修鞋店补过，吃穿用度，干净舒适就好，他也不和别的同学攀比。如今他在国外读书，为了节约时间（他所在的城市理发要提前一个月左右预约），也为了节省生活费（理一次发约需人民币100元左右），就买了把电推子，功课忙时自己动手给自己理个小平头。
我家出租的房子，从2001年至今，已住过六任房客，因相比周边同等房屋租金都会略低一些，所以，房客离开后，差不多至今都还在我的通讯录里。
每次退租交接，情况不一，有自己买了房搬走的，有考上研究生离开这个城市的，有调动工作到了外地的。我总结了一下：退房时，能把房间收拾整齐，既爱惜我家屋子，又珍惜他家物品的房客，日子都越过越红火。
《菜根谭》里有“居家恕俭”的警句，说的是居家过日子，唯恕则性平，唯俭则用足。
在今天这样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物质特别丰富、消费引领时尚潮流的大环境下，讲这些话或许会被认为迂腐，但不说出来心里堵得慌。冷静想想：我们拥有的资源和国土环境，真的能供应起横流的物欲，撑起享乐无度的消费，适应照搬欧美的生活方式吗？倘不能居安思危、转变观念，我们怕是把子子孙孙的财富都提前挥霍消耗了，留给后代的是嘲讽、是骂名。
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我其实很讨厌讲大道理，惹人家不耐烦。但年轻人，当你将崭新的衣物鞋子毫不心疼地丢弃时，可曾想起老家的父母，或许正省吃俭用地积攒每一分钱，供你读书。
读书没有读懂爱惜财富、尊重劳动果实，怕也是没有把书读好的表现吧。
配图：野地美树子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