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孩子找到了吗?”李婶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到,像是要把王妈凄惨的遭遇一眼望穿。 “还没、还……没……”王妈眼睛红红的,深陷眼眶,无力地说道。 “我看,那怕是无望了,十多天了都没找到,怕是难找了。”李婶很是担忧。 “没、没事……一定能找回来的。”王妈看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山村,茫然地答道,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回来。李婶触景生情,女人骨子里的柔情倾泻而出,她瞧了瞧孤苦无助的王妈,不由地落了几滴泪,也不知是深情还是假意。她走过来,拍了拍李婶的肩膀,悲切地安慰道:“嗯,一定能找回来的,你也别着急,再等等看,娃定是会回来的,娃认得回家的路。你啊,可得好好顾切身子啊,你身体本来就不大好,你要是再倒了,李老汉一个人可咋办呢?”她半蹲着,又拉起王妈的手不住地抚摸。 “好,我心里明白。”王妈感激地望着李婶。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先走了,去买点菜,回家给……”李婶顿住了,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你快去吧!”王妈绝望地、悲愤地、淡淡地说着。她盯着李婶一扭一扭的背影,忽然门关了。“嘭”的一声,就像是连续播放的电影突然黑幕了,王妈猛地哆嗦了一下,目光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呆呆地瘫坐着,一言不发,也无力多说些什么,只是使劲地盼望着,想着。
“这些日子来慰问王妈的人也不少,说是安慰也怕不是来看笑的。人家的孩子又没丢,家里都幸福着呢,流几滴眼泪,拍拍屁股也就完事了,回去后照样继续人家的幸福日子,只有自己是一直在默默地流泪。不但眼里流泪,心里更是在滴血,谁又能真正明白我?”王妈望着摊在床上只是抽烟的老伴,心里更是难受。自己年轻时不孕不育,好不容易求人问药终于怀上了孩子。她和老伴晚年得子,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却也不敢过分地宠孩子,怕孩子失了管教一身坏毛病,总是盼着孩子懂礼貌讲规矩,懂事有出息。没想到,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快乐的日子,老伴就在前年从翻土机上摔下来折了腿卧在床上。从那之后日子就苦了起来,自己一个人既要干活又要照顾老伴还要管教孩子,可真是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不过还好,海儿小小年纪就懂了事,经常给我捶背捏肩,帮这帮那,看着那牯牛牯牛的小身板,我这心里也舒畅。怎没想到,怎没想到这就丢了呢!我的命苦呐!怎么老天咋就这么不睁眼?一圈一圈的烟雾从丈夫的嘴里吐出来,像是狂笑的魔鬼,钻进王妈的鼻孔,拔掉了王妈的心。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以后该怎么办?眼泪又不争气地溢出来了。
窗外的叶簌簌地落,不知名的一群鸟呼的一声飞走了。入秋以来,天气变凉,娃才只穿了一个薄薄的汗衫,披了一件薄薄的呢子外套,娃冻着可咋办?那天娃走时还是夏天,知了知了还不停地瞎叫着……这都十多天了,一点音信都没有,真是急死人了!哎!真是怪我,我咋这么糊涂,娃才十岁,我咋能让他独自一人进城去买衣服呢?再也不听电视上胡说的了,谁说娃从小就要锻炼独立能力的?娃大了自然就会了,都不用教的。真是新思想害死人!王妈又急又气,一顿胡思乱想。
李婶走到三里外的城里,今天是星期五,孩子们待会就回来了,得给娃们做点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也真是,在学校都吃的是什么饭嘛,娃说难吃死了,没有一点油水,哼,简直是浪费钱。奥!待会可得按时间去接孩子,城里人杂,可不能让娃自己回家。可别像王妈似的学什么外国独立,独立独立娃都独立丢了,还是安心养娃安稳妥当,没事瞎折腾些什么。李婶心里想着一些事,手麻眼快的在猪肉铺子挑了一块上等通红通红的好肉,又去菜贩那里捡了一些蒜苔、藕、胡萝卜、豆腐干之类的小菜,也忘了讨价还价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得急着去接孩子呢!
夜幕悄悄地拉开了,路灯模糊地闪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亮了。各家屋里灯火闪烁,笑语不断。王妈在电饭锅里煮了稀饭,给老伴端去,自己也一勺一勺地吃起来。稀饭没味,王妈心里更不是滋味。等老伴吃完搁了碗,王妈却没有力气去洗碗。自从海儿丢了后,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碗池边,边洗碗边流泪。以前洗碗的时候,她都会隔几分钟回头看看小海,看着端端正正挺直了背认真做作业的小海,她自己心里也欢喜。这孩子,学习认真,年年考试得第一,学习从没让我操过心,比李婶家那强子强多了。呸,还起名强子呢!那能比得上我家小海。门外的强子尖利地喊声传进了王妈的耳朵,“妈,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 “好、好,就来——。”李婶欢笑着答应。那欢快的应和声就像一群狠毒的兀鹫扑棱着翅膀朝王妈飞来,死命地啄食王妈的心,血一滴一滴地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王妈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听,无奈那着了魔的音符简直无孔不入,硬要钻进王妈的耳朵里,心被肢解,碎了一地的血渣子。她听不下去了,只得站起身来去洗碗,想着转移注意力,却又习惯性地回了头,眼前却只有方方正正的小板凳孤单地依偎在桌子腿旁,冷清却讽刺。
门外一只黑色背毛棕色腿毛的大狼狗追着疾驰的摩托车一阵狂吠,吓的柴堆上小憩的懒猫也惊跳下来溜走躲藏了。王妈看的心惊肉跳,她害怕了……万一娃被人贩子诱走了怎么办?要是被卖到工厂做苦力,不干活不给吃饭,还拿鞭子抽打不听话的想逃走的孩子,王妈脑海里浮现着电视上法律频道人贩子诱拐虐待孩子的新闻,万一娃遇到黑心人贩子专卖孩子器官的怎么办?王妈的心揪住了,她不敢往下想了。可恶的人贩子,不得好死,真是禽兽不如!还是那样小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她想到自己的海儿,那么可爱、那么活蹦乱跳的海儿,在心里咒骂道。不行,警察一直没有消息,我不能再等了,明天,就在明天我一定要去庙里求神拜佛,求神仙保佑我的海儿一定不要遇到人贩子。王妈满意地会心一笑,她想着自己完美的计划,熄了灯,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半个月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天,王妈风尘仆仆地从城里买了香火和裱纸赶着去庙里上香,半路上忽然遇到了村里的钱秃子。钱秃子本名钱树强,三十几岁头发便掉光了,村里人给他起绰号秃子,一开始他还挺愤怒的,后来叫着叫着习惯了,他也就微笑着接受了。其实村里人也都没啥恶意,就是个玩笑,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能真打架不成?王妈眼尖,叫了声“钱秃子,你今儿干啥去?”
“我啊,”钱秃子指指身边一个和他腿长一般高的孩子,努了努嘴。 这下王妈才注意到他身边的一个半大孩子。这孩子应该比海儿小一点,巴掌大的方脸,眼睛细长,眼神空洞,眼珠子暗黑无光,眼皮忽上忽下,整个眼部像个底略宽的细腰等腰三角形,脸部虽然是健康的红苹果色,却有一道明显的泪痕,脸上好几道结了疤的黑痂。上身淡绿色短袖外套了个单层针织毛线外套,下身一条灰黄色的布裤子,一双白色的布鞋脏的已经不见布,脚指头处还烂了几个窟窿。接着王妈低声道:“秃子,你这女娃哪儿来的?”
秃子把王妈拉到路边一棵小树下,瞅了瞅四周没有人,便小心翼翼地对王妈说:“我在车站捡的。” “捡的?”王妈惊住了。 “你听我慢慢讲,”秃子恳切地请求。“我在车站做事嘛,好几天看见这孩子在车站逗留,也没人来接她,我心里奇怪,又见她可怜,以为是和家人走散了,便上前询问,想把这孩子送派出所好让她家人赶快好找见她,可这孩子听我说要把她送派出所,死活不肯,我问她为什么,她就和我说,她爸爸见她妈妈生出的又是女孩,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喝酒,嘴里不停地嚷着‘别人家的媳妇都能生出男娃,就我这媳妇肚子死活不争气,又是女娃,好盼歹盼怀孕了,心里梦想着生出一白净大胖小子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谁承想咋是这,你说气人不气人?’他喝醉了酒就回来耍酒疯暴打我和我妈,我妈被他打的受不了要离婚他不同意,我妈想逃走却被他看的死死的,上次他又打我们了,打完趁他睡着时我妈偷偷让我走,她说村里人都看着她,她走不了,让我能有多远走多远,千万别回来了,我使劲地哭,抱着她,我妈偷偷拿了一些钱给我,我妈对我说‘你在外面总比留在家里强,在家里是要被他打死的,不死也半残了,你在外面好好活,等你将来长大了,有能力了就把妈接去让妈享几天福,也不枉妈生你一场,妈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了,你还小,妈不能让你被他虐待一辈子,你快走。’妈望着我,满眼泪光,眼泪直流。我拿了钱,给妈磕了几个头就逃走了,坐上了火车在这下来了,身上钱也没有了,就在这里逗留。”钱秃子说着不免悲伤起来,王妈也揩了揩眼泪。“我就问她,那你吃饭怎么办,她说就捡车站乘客没吃完扔了的,我又问她那你睡在哪里,她说就睡在车站厕所里,我又问她现在吃饭了吧,她说还没捡到。”秃子说着眨了眨眼睛,“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想让媳妇给她做顿好吃的,这孩子怪可怜的。”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孩子身上,孩子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脚等着他们。王妈看着这孩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海儿,她真希望自己的海儿也能遇到秃子这样的好心人。王妈走向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用胳膊抱紧了孩子,眼里吧砸吧砸流了许多泪。“这孩子真可怜,不说了,你赶快回家给她做顿吃的吧。”王妈看着秃子领着孩子渐渐走远,用手抹了一把脸,然而心里依旧悲痛着。
拜完庙敬完神,王妈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这孩子可怜,越想越想要给这孩子一点母亲的安慰。她觉得这孩子怕是和自己有缘,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碰见,恰巧是在这危难时刻?自己的海儿多半怕是回不来了,要是没有个孩子,自己和老伴以后可怎么办?她觉得是上天怜悯她,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她一定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她的心情舒展了,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阳光照了进来,久违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这样想着,王妈连饭也顾不得做了就急冲冲地赶到了钱秃子家,正好他们刚吃完饭,钱秃子和媳妇正商量着该把这个孩子怎么办。虽然他们不忍心将这个孩子赶走,毕竟都是做父母的人,看着孩子受罪即使不是自己亲生的,心里也挺难受的。但家里已经有一长女和一儿子了,养的话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看到王妈来了,夫妻俩微笑着招待,“王妈,你也来看孩子啊!” “嗯,这孩子可怜,我来看看。”王妈看着这孩子,眼前又是一层雾。
钱氏夫妇瞧了瞧孩子又看看王妈,相对一笑,心里有了主意。他们又问了这孩子许多问题,譬如没想过报警吗?孩子说镇上她爸爸的哥哥就是警察,经常给他弟弟打掩护,他们两个弱女子告不着,报警后被他爸爸知道了打的更厉害,他们便不敢报警了。“那你不是有个姐姐吗?你可以去找你姐姐呀?”孩子脸色不改得淡淡回答,“我姐姐早跑了,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她,妈妈说姐姐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女孩说着眼里起了光,像是愤怒的火苗。
“你丢了他们会报警吗?”钱秃子机智地问道。
“他们才不会,他们从来就不想养女孩子,觉得养女孩子简直是浪费钱财,是给别人家白送劳力。”
听了这话,三个大人更加同情和怜爱小女孩了,他们心安地住了嘴。 王妈听后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她望了望钱氏夫妇,把他们拉到一旁,低声地真挚地请求道:“你们能不能把这孩子送给我让我来养?”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钱夫人拉起王妈的手,真诚地看着她,温和地笑着说。
“王妈,这你可是把我当成是人贩子了啊!”钱秃子打趣道。
“不是,不是,你可不是,你是现世活菩萨啊,你不但救了孩子,你更救了我!”王妈笑着说,脸上荡漾开一朵花来。 (完)
此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