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章:暗流之弈

“蜀大人确实敏锐。但要去评论‘楚河之乱’之前的陆少游,你问错人了。”阿演摸摸鼻子,使得他的话带着些瓮声瓮气的感觉。

“那我,应该问谁?”

“……”阿演被蜀羽微问住了,“大人居然直接问我应该问谁?”

蜀羽微耸耸肩:“反正有一半的机会知道答案。”

看着一脸“问一下又不花钱”的表情的蜀羽微,阿演眯起了眼:“蜀大人,我觉得最大的‘意外’,可能是你……”

“那也只是个可以随时抹去的‘意外’。”蜀羽微淡定回答,“所以我能知道答案么?”

“你现在可以直接问陆少游。”阿演呼了口气,“他或者比所有的想象都简单,也比所有人更直接地接触真相。”看了看蜀羽微,“你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有些事情太迟了就太迟了。”

楚河不是个常有风和日丽的地方,常年阴霾笼罩,加之有“冥殿夜问”——陆府的传说。整个楚河一到夜里基本家家闭户,无人敢在街上行走。

时间是冷情的,默默看着楚河在尚乐到来之前的荒芜到尚乐努力之后的渐渐繁荣。如今,时间依然冷眼旁观着,尚乐不在之后,楚河的荒凉。

时间是公平的,草舍茅屋,恢宏宫阙,时间都冷冷地看着,静静看世间的这一切自土地上筑起,然后又倒塌归于土地。

楚河的夜,一般是安静的。今夜,也一切如常。

楚河令府的灯光深夜不熄,在一片漆黑的楚河里如同一团火焰,倔强地在深黑里发散着亮光。烛光跳跃,像人的心跳被具体地展现在眼前。

蜀羽微盯着跳跃的烛火,除了他的眼睛时不时眨动,似乎这个空间里的所有都被静止。七令府本就不多人,现在更像被封印在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与外界隔绝。

“来了?”一直盯着烛火的蜀羽微忽然开口,“来了就进来坐坐。”

“不了。”自黑暗中有声音回答,“左丞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保他的性命还是能做到的。”

“……谢谢。”蜀羽微目光没有离开烛火,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楚河是个没有未来的地方。”那来自黑暗的声音缓缓而至,“我看着你长大,不想看你就此断送……”

“多谢。”蜀羽微打断声音,“这是我选的。”

“嗯,我也没什么立场劝你。”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么,关于陆府,你知道了什么?”

蜀羽微眯了眯眼:“问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

“陆府在楚河,而你是楚河令。”声音说得理所当然,似乎真的是顺理成章的事。

“也对。”蜀羽微的目光从烛焰上移开,“陆府是个好归宿。”

“我也这么认为。”面对蜀羽微这不得不说是危险至极的话,声音居然表示了认同,“在楚河这个过于冷漠的地方,陆府确实是不错的归宿。”

“但楚河终究是云尘境内。”蜀羽微拿起剪子,剪掉燃尽的灯芯。

“慕阳公主和驸马暗访楚河,”声音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楚河令大人可知这事情?”

“我……应该知道吧?”蜀羽微回答得饶有意味。

“公主和驸马现在在陆府内。”声音步步紧逼地问,“所以是大人授意陆府,安顿公主和驸马?”

“安公公。”蜀羽微放下剪子,“是下官安排的。在楚河之内,下官自会妥当安顿公主和驸马。”

“如此便有劳蜀大人了。”声音渐渐消散,融入暗夜之中。七令府依旧亮着烛光,蜀羽微依旧盯着烛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又是一个寻常夜晚。

清晨的楚河微冷,蜀羽微吹灭蜡烛。

“蜀大人。”有人站在房门外敲响房门。

“进来。”蜀羽微认出来,这个人叫做子夜,是陆家派来的家仆之一。

“子夜。”蜀羽微看了看走进来的人,“有人让我提防点你。”

“蜀大人,楚河之内,该提防的又何止我一人?”子夜笑笑,淡定回答。

蜀羽微也笑笑:“这大早上的,你要是来跟我说坏消息,那就不用说了。”

“好消息和坏消息大人有选择不听的可能?”

“那你说。”

“慕阳公主召见大人。”

风,是楚河最寻常的存在。只不过楚河的风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诡谲无常。时不时地刮起阵阵妖风,吹得人措手不及。

“可惜了。”陆府之内,本来就极少有人声,但此时却冷不丁地响起一个苍老而略为陌生的声音。

“可惜什么?”陆府家主,在自己家本来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听见忽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楚河这个地方,本来是个灵气充足的好地方。”声音带着酒气,似乎听着也能让人醉倒。

“现在呢?”

“现在不行了。”声音的主人一边说一边摇头,满脸都是惋惜。

陆少游笑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看来不仅仅是指人啊。”回过头:“老人家,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陆家,老人家你又是何方神圣?”

“年轻人城府深啊……”那带着酒气的声音主人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到了椅子上,“你可以叫我老白。”

“老白。”陆少游点点头。一个后辈直呼一个长辈的名字似乎大为不妥,但此时的陆少游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他走到老白旁边,坐下:“这里没有酒。”

“酒喝多了喝茶也可以。”老白回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陆少游看着老白,“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嗯,陆府确实让人觉得压抑。”老白点头同意,却根本连动都不动,依旧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你们来自何方。但既然不是此间天地的人,此间天地的事也就请不要插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白笑了起来,“告诉我,若暝霏在你家被杀,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陆少游面对着老白,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条清澈的河流,让人觉得单纯却无比危险:“哈?你在说什么?”

“呵。”对于装傻的陆少游,老白并没有太在意,猛然往前一贴,与陆少游的脸贴近得只差毫厘。

陆少游没有避开,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陆少游,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近地看你?”此时,老白的眼睛醉意全无。

陆少游笑笑,没有回答。

“甚至,木玲珑也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你。”老白继续说着,“应该说,她也不敢这么近地看着你。”

陆少游依然看着老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仅仅是一瞬而过。

“你今年多大?”老白往后退了退,眼神中也带上了往常的醉意。

“十九。”也许是猝不及防被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陆少游有点抓不准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究竟想干什么。

“小屁孩啊。”老白笑了起来,笑得猖狂。“我不会打乱这个世界该有的‘命运’。”老白收起笑容,“但,我劝你也不要妄想改变什么。你我属于不同的世界,我无法知晓你的前世今生。但我毕竟比你多活了许多年。陆少游,得到是要付出的,但付出了却未必一定会得到。”停了停,“你陆少游,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意料之外’。不过,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不是我所要担心的事情。”

“那,你来陆家,是为了什么?”

“就想确认下,老头子能不能找到你陆府主人。”

“你找到了。”

“嗯,我很厉害。”

“……”

老白饶有意味地看着陆少游:“我不会打扰这里……”指了指地面,“……这个世间太久。这个世间于我而言与我的关系并不大,来到这里的我们是这个世间的意外……”

“但你们却可以改变我们。”陆少游忽然说,“不管有意无意,都会被改变。”站起身,俯视着老白,“你们可能是下棋时围观的人,但我们,”伸手抓住老白手腕,“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棋子。棋子无法把你们拉入局,而我们,可以。”

“哈哈哈哈。”老白又笑了,“我不想成为你的对手,也不想成为你的盟友。但我喜欢你这样有趣的人。”移开陆少游的手,“年轻人,听我一句题外话,面具戴久了,也就没有自己了。”站起身,“找一隅偏安,或许也是很不错的生活。那样,起码你的木姑娘就敢细细地看看你。”

“她……会么?”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老白回答得饶有意味,“现在她愿意跟着你担惊受怕,偏居一隅安心过日子,她大概也是向往的……”

“家主。”老白话没说完,一袭红衣的阮如安忽然闪现,“慕阳公主和驸马来了。”

梦是梦,终究是梦。而梦,终究会醒的。

陆府地面上的建筑大多精致玲珑,虽不是巍峨宏伟却也别有一番细腻匠心。庭院流水,翠竹点缀。据说当年陆弦音独爱竹子,甚至许多年后坊间仍有传言说,若是哪家有人染上顽疾,在家门挂上竹叶或是放一根竹竿,医者陆弦音便会在夜里到来,第二天顽疾便会痊愈。

当然,无依的人们总会想有一人如神明般守护一方,但翠绿的竹子却也由陆弦音开始,世代在陆家种植。

翠微摇,清风拂,熏香淡淡萦绕。陆府精巧布置的房间里,安静地坐着几人。或许他们各有想法,或许他们势力不同,但此时,几乎把这不算大的房子坐满了的几人都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不,声音还是有的。

茶水从茶壶中倒出的声音。

洗茶,斟茶。陆府主人按部就班,不慌不忙。由于脸上戴着鬼面,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茶香萦绕,温和沁人。各怀心事的人各自沉默。只有陆府主人摆放茶具的双手,证明这不是个静止的空间。

“茶喝过了,我们谈谈事情。”先开口的是驸马。驸马何庆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加上长相温文儒雅,倒也是自带一股风流倜傥。

“是。”陆少游放下茶壶,垂手站立。

何庆看了看陆少游,转头看向蜀羽微:

“蜀大人一直在调查篡改卷宗一案呢。”

“是。”蜀羽微虽然坐着,但全身绷直,整个人显得庄严却又无比拘谨。

“大人辛苦了。”坐在驸马旁边的慕阳公主开口。对比于驸马,慕阳公主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谢公主。”蜀羽微正要站起身,却被驸马示意继续坐着。“此事乃下官分内之事,惊动公主和驸马,实在是下官失职。”蜀羽微继续说。

“本宫与大人都是为圣上分忧之人,理应相互协助。”停了停,慕阳公主继续说:“如今,大人可查出些什么?”

“回公主。”蜀羽微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下官询问过村民,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不归崖藏宝库的传言,但并没有人知道在历年探寻藏宝库的人中有人丢了性命。”

“陆府呢?”驸马忽然开口,“大人可曾问过陆府?”

慕阳公主眉头皱了皱,一旁垂手而立的陆少游由于鬼面的阻挡,看不清表情。

“回驸马。”蜀羽微面不改色,“陆家知晓卷宗被篡改。”

“看来。”慕阳公主开口,“陆府与大人已经联手调查,相信不久,真相便会公之于众。”转头看向驸马,“驸马,我们可以相信蜀大人和陆府,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答案当然会有,这个我相信。”驸马看了看慕阳公主,“殿下,容我问一些事情。”

慕阳公主闭了闭眼睛:“问。”

“蜀大人对‘尚远道’这个名字,可有了解?”

“回驸马。”蜀羽微抬了抬头,“尚远道是尚乐的家仆。尚乐被斩杀于不归崖后,尚远道不知所踪。”

“陈年旧案,蜀大人难免需要长时间调查。”驸马的手在一旁的茶杯上画了半个圈,“之前,我遇上一个人,他啊,大概是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诸位大可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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