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3、14年间,正在养病的我,忽然就看上了刘禹锡的一首酬答诗,其中偏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句。
那份跃然诗里战胜困难的坚定,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超脱,犹如星光,无形中给予当时“听凭发落”的我战胜病魔的正向启示。
过尽千帆皆不是
“妹子啊,你这病再晚生个十年就好了…”
甫听这话,我心里微微一动,但没有回答,也没有过多表情。
那是我术后的第二次化疗期间,隔壁床的陪护大姐对我说的。
她看了我丈夫一眼,若有所思。
我能领悟,或许她觉得我44周岁的年纪,得这种病,是要被男人冷落了吧?
我是一名宫颈癌患者,伴左髂骨淋巴转移,后腹膜转移。康复至今快满10岁了。
2013年8月,在我和朋友攀登三清山最高景时,因我双腿打颤严重无力而遗憾放弃的那一刻,我已感觉到了我身体的不对。
到了11月初,第六感觉又告诉我,必须去趟医院了。
我没有告诉家人,独自去做了检查。
诊体取样时,医生的问询,以及她和旁边医生的对话,引起了我50%的怀疑:情况不妙呀。
等结果的几天里,我的同事不断地宽慰我要淡定,不还有50%是好的吗?
50%呢,我没有太慌张。
我没能在服务台找到我的检查报告,导医让我直接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从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单子,问:“你一个人来的?家人没一起?你先看一下,我帮你联系病房,你尽快入院”,想想又安慰我:“是不幸中的万幸,你的活检结果一半有癌细胞侵入,另一半未发现……”
又是50%!我辞别了医生,给小姑子打了电话,就回到单位。那天我丈夫出车在外,我女儿在上学。
我跟教导员请了长假,他或许没听清,或者不相信我患癌,让我把手上的事列个移交清单。
我打开电脑,让随后赶来的小姑先走。我看到了她转身离开时手指抹上的泪。
但我没有眼泪。
早在三年前体检时,医生提醒我单独再做个复查,我罔闻忽略了;两年后普查发现指检出血时,那位年老的医生没吱声,我又侥幸了;我的同事不止一次地说我脸色不好,问我哪里不适时,我否认了;我的丈夫每次每次提醒我别抱着电脑熬夜做事、刷剧,还推给我相关科普文章时,我嫌他烦了;我感觉全身乏力,连洗澡都要一拖再拖,宁愿躺着时,不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么?
所以,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欠下的终究都会被偿还。
世间万物,皆有额度。透支生命,健康偿还。
所以,我想说,治病抗癌重要,未病防癌更重要。生癌,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全家人的事。在这过程中,有的人还是温暖的一家,有的人就真的成了孤单的一个人。就像我隔壁床的病友,她只有她的姐姐偶尔陪伴。
粥可温 立黄昏
在等待结果的几天里,我的丈夫始终无法相信我会生病。
我也报告了我长姐,她为此放弃了去香港考察的机会。我知道她不会催问我,可她一定是在焦灼地等着我。
长姐和我丈夫带我去了上海和本地的多家医院检查复诊,咨询最佳治疗方案,最后同意了我回家里的三甲医院手术治疗。
由于术后虚弱,睡眠不好,家人安排我住进了十四楼的单人病房。
住院16天,我丈夫几乎昼夜不离地陪护着我。实在必做的事都放在了晚上,我要睡觉的时候。
他会用一根红绳,一头套在我手腕上,另一头系在呼叫铃的拉手上。吩咐我,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响铃求助护士。实在不放心时,他还会寻求我小姑的帮助。
术后的前三天,是最难熬的日子。
人按在床上,全身上下纵横交错着各种管子。经腹腔镜的微创手术,外面刀口小了,里面动了不少。疼加胀气,闹得我直想立地成佛。
我的姐姐们和我的丈夫不断地疏解我,轻轻为我按摩,并做腹部艾灸。
在被护士长赶下床后,我身上所有外置的装备,就都短驳给了丈夫,挂在他的腰带上。我静静地凭依着,把他当成靠山。
护士长见了,忍不住夸他:“你是十四楼最优秀的老公,第一名。”
我很庆幸我有个全心照顾我的丈夫,我更庆幸我有三个倾情关心疼爱我的姐姐。
姐姐们不住在市区,她们每次都是订好宾馆来陪伴我的。
长姐家在金沙。以后的每天她必到医院,带着她亲手煲的粥和虾。她厨艺不佳,为了我也是豁出去了。待上一天,本想替一下我丈夫,无奈他不肯离开。
我小姑子擅长料理,她每天会变着花样给我送饭。
我的朋友同事也不时地给我送好吃的。
有了完善的后勤保障,我的丈夫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方便他更安心地照顾我。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他们的爱像日月星辰,汇聚成一股温暖的力量,推动着我,照亮着我,走向更光明的康复之路。
池塘春草生
后来的某天,我二姐问我,可还记得术后醒来时的样子,我说忘了。
她笑言,“你可别忘了你二姐夫,你一直喊冷,我们捂你的手,你的脚可是在你二姐夫手里捂暖的。”
我忽然觉得我就像那小草,被全世界的春风吹绿,被全宇宙的阳光照耀。
所里和原来单位都给了我从精神到物质的大力支持。
走向春天的我,一路阳光。
癌症康复的过程,手术只是开始,后期治疗,和治疗结束后的身心康复才是关键。
听从主刀医生的建议,14年春节刚过,我就移师肿瘤医院进行放化疗。
一切又是从头开始。
专家小组为我量身定制了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四个化疗(后面管床医生苦口婆心地又给我增加到6个),调强适型和腔内联合放射治疗交叉进行。
后期治疗的过程肉眼可见地痛苦。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在第一天用药后就晕过去的我,也没多哼一声。
当我悠悠地从那遥远的黑洞中醒来,望了一眼头上围了一圈的病友,和正跪在地上托着我的丈夫时,我仿佛听见了我的灵魂锵锵落地的声音。
我又重生了。
人常在置之死地而生后,能开悟许多,也放下许多。
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除了不断地往返医院,就是居家卧床。我送走了电脑,拆掉了电视,也屏蔽了手机。
有失必有得。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有机会读了这么多年来最多的纸质书。包括杨定一的«真原医»,张爱玲的«小团圆»,安德鲁的«治愈力»,毕淑敏的«让这世界与你温暖相拥»,柴女士的«看见》,甚至沈括的«浮生六记»和«王维诗选»,后来还读熟了几部佛经。
偶尔跟相邻的居士嬷嬷去寺庙拜忏听经,试着在晨钟暮鼓里观自在。
读书打坐修禅,是我那个阶段的康复生活。
它似乎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疗愈了我身心的不适。我的心静了,变得安定,平和。 这种半欲半禅半随缘的日子,伴随着我轻松度过了那段多阴岁月。
淡看人间三千事,闲来轻笑两三声。淡然,真的会让人身心健康。
春风吹又新
14年3月,边接受治疗边休养的我,透过满窗的鹅黄浅绿,看见了路上轻盈的人们,感觉到了春天的来临……
4月的我。走在河边,看见水草成了最美的绿植,那随性张扬的绿色迸发出了浓浓的生命力。桃红谢了,一树梨花如雪。远处的细柳纤荡着生机……
8月的我,会趁着去上海开中药的机会,走一走南京路,再去黄浦江畔,看一看不夜城里的东方明珠……
10月里,我会把红薯养在水里,等它生根发芽,只为看它出落成泥土里,那红薯藤碧绿蓬勃的模样…
谢灵运得诗: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我的感慨是:十里霜花憔悴,春风吹过又新。
到了能上老年大学的年龄,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去学诗词,去学口琴,现在又去学太极拳和书法。
我相信,流动着的生命才是真正健康的生命。
春水不歇向东流,和诗在一起的,还有远方。
今年身健还高宴
“这里黄花分外香,不是春光,胜似春光”。
“春色满园关不住”。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市癌友康复协会户外“美食节”活动时的感受。
还记得深秋的文峰公园里,红黄映染,衣着鲜丽的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包馄馄。
爽朗的笑声,溢出公园,飞向云天。
赏秋景,享美食,话健康。
这哪里像是一群癌症患者?即使还在治疗中,用丝巾彩帽装饰头发的女士,她们的脸上也都是敞亮的笑容。
艺术团的姑娘们跳着欢快的«小苹果»,还有边上打着节拍跟着合唱的会员朋友,这满园炸裂的秋光,又怎一个胜似春色了得!
报团取暖,群体抗癌的力量胜过千军万马。
协会春晚品牌«蓝天下至爱»,更是红红火火地把康复一家人积极健康和谐向上的主题渲染到极致。
我有幸能加入到协会这个大家庭。在这里我能汲取许多实用的养生常识,学到各有特色的抗癌经验,还能欣赏到五光十色的才艺表演。
我爱人人,人人爱我。参加协会的爱心公益活动,让我的心胸变得更为宽阔,更能包容。也使我的情绪更为健康。
我知道,好情绪能把人拯救出黑暗,更能给人带来健康。
癌症是慢性病。日常生活中,我既记住自己是名癌症康复患者,又常常忘记自己是名癌症患者。掌控好尺度,保持健康的状态,拥有更好的生活质量,会让我,会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沉舟侧畔千帆过,是昨天。
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今天,更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