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死得很平静。
在结束了一段关于哲学观点的演说后,在周围弥漫的悲伤之流中,苏格拉底从容地拿起了身前的毒药,一饮而尽。这是雅克–路易·大卫所描绘的苏格拉底之死,很有感情的张力。
苏格拉底是个怪人,奇丑,好辩。雅典的大多数人都对他很反感,因为他总是忽然来到你身前,就你所记忆的常识发问,直至把你驳倒,扬长而去。然而,好辩并不是他的本能,思考才是。他纠结于宇宙人生的究极真理,他渴望着美。理性,是最美的。因而他会说,美德即知识。知识是认识你自己,是理性。
如此说来,苏格拉底的辩论,只是在磨砺自己的理性之刃,同时教人以理性。可惜,两者最后都不奏效。有人提起诉讼,要致这个讨厌的丑八怪于死地。于是,法庭建立起来,陪审团聚拢过来,别抱太大希望,那些人只是混吃等死的闲汉,他们不了解理性之为何物,他们甚至不明白“亵渎”的词义。
给苏格拉底的时间不足够他发表一个哲学论点,因而,他没有办法去用理性之刃说服那些闲汉。他明白,今朝,必死无疑。于是,他宣言,自己不后悔,倘能生存,仍要追求真理,仍要教诲世人以理性。
苏格拉底死了。他还能起死回生吗?这,是个问题。
时间近一点,伏尔泰、卢梭、康德,他们接过了理性之刃,挥舞之下,倒也虎虎生风。再后来,世界就变了。联系会导致复杂,复杂会藏污纳垢。理性之刃,碎成了一片一片,恐怕无复那么有力了。
科技,汹汹而来,撞得我们眼花缭乱。哲学,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以前讲,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如今讲无用之用是无用。
苏格拉底死了,之后,那帮闲汉也被处死了。这样看来,在古时代,是苏格拉底赢了。可是,世界终究是发展了,苏格拉底好像没法复活了。我却听到了,周围隐隐的讥诮,逐渐扩大。闲汉们复活了!真可怕。
经济的大潮顺着网络的河道浩浩而来,扑得我们满眼泥沙。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吗?这不是空前文明的时代吗?这不应该是理性之刃最强有力的时代吗?苏格拉底去哪喝酒了?醉得一塌糊涂!
我的声声诘问,感动不了上天,如同龚自珍的呼喊挽救不了时艰一样。苏格拉底,还是死了。
那么他会回来吗?沈从文先生替我回答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