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滩上看到一个很像她的人,只不过我所见到的那个女人的年纪,看起来不会超过34岁,没有她活泼,带着一个孩子。我想,结婚以后的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也许是为了给自己高三最后的挣扎提供些动力,我曾向自己许诺,高考结束后,要和喜欢的女生表白。仔细想想,我这种想法很不负责,但好说歹说我也熬过了最压抑的那段时光。转眼到了七月份,志愿即将填报完毕,那时候我才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到底喜欢谁来着?
是在初中一年纪,我有了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尽管说起来很离谱,但我的回忆里始终有这样的情节:开学第一天上午,班级里就有一个男生向新同学表白,被表白的女生生气了一上午,可下午两人就在一起了,四年里合合分分。虽然我在开学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后来班级内外一对对情侣在我眼前和听闻中诞生。尽管自卑懦弱如我,我不敢贸然对女生表白,但我的心里总是觉得,要是连一个喜欢的女生都没有,我难免会成为一个不称职的初中生。就这样,我生拉硬套地给自己找了个暗恋对象,并且大脑短路般地于某天外出值日的时候,借同桌之口向她透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意。那个女生也生气了,但我下午并没有因此多一个女友,而是多了一个传唱四年的“绯闻”,好在此女性格豪爽,在之后四年的同窗生涯里并没有与我产生任何不愉快。再后来我与她分到了一个高中不同的班级。现在,她对我而言已是半个陌生人。
后来的中学生涯里我明恋和暗恋过的女生很多,也可能是极少的,这其中不乏我可能会终身难忘的经历,虽然很想写下来,但真真假假的,我应该埋在心里才对。我曾经也不是没有将这些经历告诉过我最亲密的朋友,他听后只说了四个字:如数家珍。我不禁脸红。
高中以后,逐渐发展起来的责任意识让我不敢随意地宣称自己真的喜欢某某,但也恰恰是因为那意识仍在发展阶段,所以我也控制不了溢出来的情感,我会选择被动地等待命运安排,看我所喜欢的她们谁来主动找我。
今天你找我,我和你关系更进一步;明天她与我产生交集,我只能暂时将你搁置一旁。
毕业后的我大概也可以这样做下去。
白怡的确却是我曾有过好感的对象,但不知为何,高三一年下来,她的身影在我心中渐渐消褪,我很少想过是否要让她成为我即将表白的对象。但是,是她在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就主动联系了我,这一点让我印象深刻。
白怡给我发微信:考得怎么样?我回答,考乙卷的男人从不轻易落泪。她发过来“哈哈”二字,我接不上话来,任由着对话框里沉默。
“你现在有时间吗?”她突然来了一句。
“有。”我回答。
“咱们出去吃个饭吧。”
我反应一会儿后说:“好。”
虽然我的情商时有时无、时高时低,但我大概能摸索出这前后对话背后的意蕴,尤其是在高考结束的这个节骨眼上。我镇定自若地洗脸、刮胡子、换衣服,想好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某人先对我的表白。出门拦车,到达饭店,推开门,我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她的面庞。以及,他们的一张张脸。
“哦,”我对自己说,“原来是吃散伙饭。”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经历的一切,尤其是经历的心情变化,虽然类似的经历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我还是问了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下一次的对话还是发生在微信上。在那个令当地学子们难眠的夜晚,2021年6月23日23时,彼时的我躺在床上刷着短视频以麻醉神经,等待十二点悄无声息地到来。随着一声微信响起,一条班级群里的消息猝不及防地映入我的眼帘:大家都查到成绩了吗?“嘎噔”,这是我从心里发出的声音。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所谓出成绩的时间明明还有一个小时,迷惑之际,几名同学接连发送的“查到了!查到了!”促使我用颤抖的中指点开了公众号……
那个夜晚注定要在我人生的时间轴上留下重重的印记,或许十几年后、几十年后,我会声情并茂、张牙舞爪地向我的子孙描绘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一切。
我的分数令我满意,而自认为考了好成绩的优点就在于,我虽然不会主动询问他人的成绩以承担私底下被辱骂的风险,但是我也不必提心吊胆,畏怕别人的主动出击。但意料之中的,我们文科班的同学们集体做了我们最擅长的事情,我的微信一夜都停留在固定的界面,没有任何一条多出的未读消息,班级群里也只有老师的一句“都考啥样啊”被冷清很久很久。
白怡在第二天晚上询问我的情况,未等我回复,她就紧接着发了条语音,表明自己考得极差,我竟从她的语气中品出半分撒娇的味道来,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能说些什么呢?我一开始用精心准备的文字安慰她,可她似乎总能对我说的话进行反面论证,并以自己作为论据。最后我的文字越发苍白无力,我想,说再多有用的话语也是徒劳无功,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给她提供一个倾诉的对象,随意发泄心中不快。又是到了深夜,对于网上聊天或是一个个的方块字,我仿佛已经麻木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我的手指与大脑真的有些生理性麻木。最后,我们互道晚安,结束这一部分的对话,下一部分,将在我的梦中完成。
出了成绩,兴奋过后,痛苦过后,又要为另一件事情奔波:填报志愿。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我不要留在本地,虽然我爱我的家乡;我不要去理工类学校,虽然我高喊文理平等;我不要选学高数的专业,虽然我……好吧,我就是不喜欢数学。最终我的志愿范围得以划定,和白怡的几乎一样,区别在于我如愿以偿的可能性更大。你问为什么我知道范围一样?我的思绪飘又回到了6月25日。
前一天,班主任通知,学校组织了老师进行志愿填报的指导,同学们可以来指定学校免费参加。奈何大家秉承着最高分最低分用不着指导,中等成绩便任由“报考专家”摆布的原则,到场的学生不如老师数量多,于是班主任在“学生自愿参加”的下面又发了一条:@崔山@xx@xxx@xx@xxx@白怡,你们六个下午带着报考书来,收到请回复。回复过后,白怡问我下午真去吗,我说班主任第一个就“爱”我,我怎能不去?“那我也去吧”,这是她回复给我的话。我总觉得那个“那”字极其扎眼。
后来我稀里糊涂地与白怡结伴同行,与其他四位女生一同进入空荡荡的陌生的教学楼,找到了指定班级。
班主任说:“都来了?”我们回应道:“都来了。”班主任说:“随便坐。”我和白怡就随便地坐到了一张桌,班主任也只是故作随便地看过来几眼。
老师坐在前面讲线差、讲位次、讲专业、讲大学。还讲了什么?回想起来,貌似还讲了很久的白怡:白怡的腿真白,白怡的身上很香,白怡说的悄悄话很温柔,以及白怡的临时同桌好像是一个“变态”。
翻看报考书的时候,我询问她的志向,她说她想去外地上学,想去一所重视文科的学校,想学新闻传播类或语言类的专业。
在那之后,我俩的日常交流还在继续,暑假以来,我发现这些交流甚至要比前三年里我俩的交流总量加起来还多。我俩似乎也恰好见证了高中毕业后这一阶段的彼此所有重大的时刻,包括录取结果的公布时刻,我们互相分享了截图,我们开玩笑地约好等放假回来给对方带特产,一个带回陈醋,一个带回兵马俑。后来又以顺路的名义结伴回母校领取据说是刚好在同一天到达的录取通知书。
回家的路上,我想,我是不是该给高三时候的自己一个交代,对走在身边的人有所表示?那我该说些什么?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真希望你能成为我女朋友?这话听起来熟悉,不只是因为人类各种质量的男性在求偶时都可能会表达这些,更是因为我曾唯一一次对另一个女生说过,说过一半。另一半未等我说完她便开始歌颂起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想到那次经历,我心里翻涌不停。我看着白怡许久,最后问她:你到底能不能弄来兵马俑?
夕阳渐渐落入海里,大自然并没有因我是文科生而随意在我所处的环境里更改物理规律:沙滩上的温度越来越低。我看见打远处有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走近那位在沙滩上陪伴了我一下午的女人。男人给她披上外套,拉着她的手,她拉扯着孩子一并跟随。我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背影,很宽阔,和女人的手拉得也很紧。我觉得他和我很不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