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模仿——子君的绝笔
作者:青棠梨煎雪
这也许是初春第一缕阳光吧。
我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想写点什么。我望着外面的阳光,铺纸,提笔。我想写下我所爱的,我所怨的和我所念的。
“我已经不爱你了。”
天还有些许的阴沉,偶尔也会有一丝阳光。这句话一直在我的心头徘徊,挥之不去。初春了,冬天也大约要结束了,春寒料峭,有些微冷。屋里的火炉烧地正旺,黑炭被烧的通红,有些大约已经烧尽了吧,尽是白色的灰。屋里很暖,但我还是觉得很冷,大约是我的身子一直病着吧。在从前还没有被病缠着的时候,已经初春了,但我就不觉得冷。屋里还弥漫着的烟熏的味道闻着让人厌烦。这病躯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粗绳,绑着我,不允许我走动。自从离开涓生后,也许是从涓生说他不爱我了开始,我就病了吧。
霎时,往日我与涓生的一点一滴突然间涌上心头,很快,仿佛一阵闪电。但这回忆又像是老影像一般,在我的脑海里回放,那是属于我和涓生的回忆。
不知现在那间会馆如何了,自从病了之后,便再也很少出门了,更别说去从前那个小会馆了。也许现在它被拆了?也许它现在被改装了吗?也许它真的被拆了吧。会馆里有一方小窗,窗外是一株槐花树和一株老紫藤,窗前有一方小桌。那时我与涓生同居时,我们在这一方小桌上谈天说地。从家庭专制到打破就习惯,从伊孛生谈到泰戈尔和雪莱。。。。。。墙上还有一副陈旧的雪莱画像。他慢慢地说着,我静静地听着。我偶尔会微笑点头,双眼里是好奇而又稚气的目光。他有时会像老师一般,我总是想同他探讨些什么,想与他讨论。有时,我们的讨论出现矛盾时,我们都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争论完后两人会心一笑。那时他也毫不隐瞒他的身世,也会讲尽他的缺点,偶尔还会碰见那个鲇鱼须老头和那个抹着厚厚的一层雪花膏的小东西的嘲讽,但这些我们都不在乎,也不必在乎。那时的我们,都将自己最纯真,最热烈的爱交予对方,我们信任彼此。
涓生回忆起他向我表白时,他说他当时紧张到说了些什么什么都忘了,他当时就像一腔真挚的爱意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的稚嫩的男孩一样,紧张,激动。而我却对他当时对我表白单位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也是惊讶又惊喜,还有羞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我的脸色瞬时变得青白,但又渐渐转成了绯红是高兴也是害羞。我的言语举止,代表了我答应他了。我记得很清楚,涓生说他爱我。
在我与涓生交往的半年里,说起了我的胞叔和我在家的父亲时,我沉静,坚决,分明地说: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涓生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讶与欣喜,因为他原本以为我会因为家族单位压力而不会与他一起,这并不是因为他不信任我,而是因为当时的风气。
很奇怪,那年暮春之前的事竟然不怎么记得了,偏时那年的暮春,我记得最为清楚。那是我与涓生是最为忙碌的,但又觉得幸福,充实。那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寻找一处新住所,但大部分是被托辞拒绝,小半是因为我们两个人认为不相宜。看了有二十多处,才勉强找到一个住所。有时,我与涓生会在路上并肩行走,也一起去过几处公园,不时,还会遇上一些讥讽,轻蔑的目光,但我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不去理会,因为我知道,涓生他爱我,这就足够了。是啊,这就够了,我不再求什么。
这个住处在吉兆胡同里的两间南屋,虽说不上十分宽敞和舒坦,但也都还算过得去。我除了找到新住处的喜和要面对未知事物的愁之外,我却又另外的担心。看着那条深深的胡同,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也是我们的会馆时光的结束。我想:涓生他还会同以前一样爱我吗,他会不会不爱我了。但我一下就停止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如灰一般被我扫出心头,这对于我来说,是可怕的。
我们的生活虽然简单,但不算困难。涓生在书局里有一份工作,每月也算有固定的收入。而我每天都在处理着那些家务琐事。这些事一桩走一桩来,没有尽头一般。因此,我可以读书讨论的时间便也被这些东西占满了。我虽希望这些事能有个尽头,但我却很乐意去做这些事。涓生有时想同我讨论作品文人,像以前在会馆时那样。但我被那些琐事拌住了脚,涓生有些失望与落寞。渐渐地,我觉得我与涓生之间生了一层膜。这层膜很薄,就怕它慢慢地变厚,想捅也捅不破了。我也涓生的话渐渐变少,我害怕了起来,害怕我们的感情变淡,害怕涓生不爱我。每日近黄昏时,涓生办公散后,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太阳慢慢地沉,再慢也总归是要沉下去的,黑夜总是要来的。我后来才明白,我与涓生的感情像这太阳一样,慢慢地变淡,变无。太阳落下,迎来黑夜,但黑夜总会被第二日的晨光打破,但我与涓生的感情进入黑夜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黎明。
涓生说我同以前相比起来活泼了许多,但不是以前那种读书讨论的激情,是我与那些官太太谈论家务琐事的兴趣。我本不喜欢花草,但还是买了两盆小花草,但我实在没时间去浇养,涓生每天在书局办公,也没有时间,就这样,没过几天,这两盆小花草在墙角里渐渐地枯萎。我后知后觉,我与涓生的感情也像这两盆小花草一般,两个人都没有时间浇养,也就枯萎了。但我却对小动物感兴趣了,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从那官太太那儿染的,不到一月,家里便多了四只小油鸡和一只花白的叭儿狗,我给它取名叫阿随。但涓生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他也没说什么。我总觉得涓生与我之间话变得少了许多,或是说不到一块儿。但我想着他还是爱我的,这样就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我们之间少了之前在会馆那的激情与活跃,还有爱情的甜蜜。我们之间只有吃饭,睡觉,偶尔会有些家务琐事。涓生想与我谈论文人书籍时我也只是稍稍点点头,不复以前的好奇与探索。有一天,涓生同我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他同我说时,我也是领会地点点头而已。后来,涓生失去了书局的工作,在找到新工作之前,我们非常拮据。找到新工作之后,虽然有收入,但日子却不如往常了,家里的炭火也成了问题。偏偏阿随越长,胃口越大,火炉里的炭火都成了问题。不得已之下,我们决定将阿随放走。我是不愿意的,但为了生计,只能忍痛。涓生将阿随放走后回到家里同我说时,我伤心地很,觉得涓生竟如此忍得下心,但没有办法。
涓生偶尔还是会同我讲起以前的时光和往事,我依旧是稍微地点点头,不说话。他说完后,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涓生突然间问我:你的脸色?我急急地回答:没,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自从阿随被送走之后,我经常会感到悲伤和落寞,还有平时同那官太太的争执,让我这几天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在一个早晨,我的脸上带着怨色,涓生说他从未见过我有这种怨色。涓生又同我说起以前,但我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我与涓生说:但是...... 涓生,我觉得你近来很两样了。可是,你老实告诉我。"我想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的准备了吧。涓生突然同我说出了他的主张,说:况且你已经可以无需顾虑,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实说,我老实说吧,因为我不爱你了!
我心中一颤,沉默着,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不好,仿佛死了一般。我以为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但……,我忽然间又像新生了一般,在空气中往四处极力地张望,回避着涓生的眼。涓生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泪突然流了下来,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流泪。那是冬天,屋里烧着火,暖暖的。但我不知为何,外面的寒风仿佛灌进来一般,很冷。是啊,心冷了,还有什么是暖得起来的呢。
过了几天,我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东西,回到父亲的身边。我不知这是为了保留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还是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我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家不久,我便病了。这冬天的寒冷,简直是像吃人的野兽一般,将我吞噬。还有回到家后,父亲和胞叔,还有族亲的冷言冷语,我最后还是受不住了。我的病也愈来愈重。
冬末了,又是一年初春。屋外的树啊,发了新芽,像一个新生的婴孩一般。我想,到了夏,这些新芽也会茁壮长大,变成绿叶。不像我,拖着这样的一个病躯,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般。外面下起了很小很小的雪,绵绵的,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吧。不一会儿,雪停了,太阳出来了,照进屋里,一缕阳光射进屋里,照在烧得差不多的火炉上。想着想着,我有些困了。我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会馆小屋里的那扇小窗前面的老紫藤和老槐树,屋里有一方小桌,和一块床板,还有一个焦急的背影,仿佛是在等心爱的女孩,那是涓生。我梦见我穿着条纹衫子和一条玄色的裙,走过紫藤棚,脸上带着欢喜与期待,走进那间会馆小屋。我梦见涓生第一次握住我的手说:我爱你。”梦见我们在夕阳下坐着车,亲密地交谈。我梦见他第二次握住我的手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梦见我绝望悲伤的脸庞和充斥着泪水的眼睛。我还梦见,在这次的初春,我向着新生慢慢走去。
我停下了笔。
这也许是冬末最后一场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