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粮站黄主任
粮站,在八十年代以前很普遍,跟供销社、食品站一样,属于国营单位。计划经济时代,粮食由国家统管分配,各地都设立粮食供应站,老百姓凭粮食供应簿或粮票买粮。持有粮食簿和粮票的城市人口、干部、企事业单位职工被称为吃商品粮的非农业户口,其尚处于农村户口的家属及子女无不盼着“农转非”政策的落实。90年代初她们怀揣希望,奉上钞票终于办了户口,可以享受供应粮了,结果粮食放开了,城镇粮食供应簿一天也没用上,仅供子女们偶尔在学校填表时排上用场,在选择城镇和农村户口时她们果断地划去“农”,脱离农村,表明自己已经是城市户口的身份。粮食供应的年代随风远去,可那些身着“绿、蓝、灰”的亲切笑容却让人记忆犹新。粮站主任黄品玉就有着那样亲切的笑容。
春夏交替时麦苗新绿,蔚蓝天空下麦浪涌动,小院儿里孩子们,不上学时总是趁中午父母午睡后悄悄溜出家门,去野地,去水渠玩,挖麦蓝菜,企盼着麦穗长成后烤着吃。麦穗成熟,颗粒归仓全进了粮站。烤麻雀儿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是残忍的,女孩子们一般只是观望,从不参与。黄主任的大女儿玲玲不仅帮着和泥巴,还敢吃烤鸟肉。淘气贪玩的年龄哪个不遭受大人们的斥责?但从来没听见过黄主任骂孩子。那时候孩子成绩好不好,作业是否潦草,大人很少过问,也不揪心。因此尽管玲玲学习差,也从来没挨过埋怨,训斥,她妈也不会像当代父母一样逢人就絮絮叨叨讨教育儿心经。她总是心平气和的和院里大人说话,温声细语地唤玲玲和妹妹回家吃饭。衣着简单到绿蓝灰的年代,人们少有物质欲望的充斥,日子过得简单、纯粹。黄主任爱玲玲和妹妹也爱得很纯粹。玲玲带朋友们去她家,总是会让人看相册里爸妈的结婚合照,伙伴们盯着边传边赞,别人家照片里,妈妈都是梳着两支麻花大辫子,玲玲妈年轻时标致的脸庞在时髦的卷发衬托下,很漂亮,像极了旧上海的女明星。玲玲说她们就来自上海,其实不用说别人也早就领会到了她家不同的优越感。
院里不常有外人来,只要有陌生人造访并手里拎着东西,十之八九是找玲玲家,而且大多是男人,穿着也较整齐,有时还会问“黄主任家在哪儿住?”不大一会儿,黄主任就领着两手轻松的陌生人,从容淡定地去院前面的粮站办公室谈公事儿。院里的中年妇女佩服也很羡慕这个迷人也很有能耐的女人。也穿了带跟儿的皮鞋,也烫了头发,还抹可以增白的粉蜜,她们哪里知道玲玲偷偷送给好朋友的香香纸才是她妈之所以美丽的法宝。
美貌和权利给黄主任增添了无穷的魅力,院里传言黄主任“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孩子们的感官和嗅觉也领悟到玲玲家非同一般。一到中午,各家厨房散发的味道基本会被玲玲家时而鱼时而肉的香味所淹没。有一天她家厨房改造,在原来基础上扩大了面积,比别人家多出来一个小屋。有人猜是加盖了个澡堂,有人说见过不大的澡盆里有乌龟还有龟背壳。那是厂里过年发大虾,都不敢吃,坏了臭了扔垃圾堆的年代,谁敢吃乌龟。
玲玲很漂亮,眼睫毛很长,眼睛又黑又亮像她妈。她喜欢玩古装,当女皇,其他小孩儿都作她的丫鬟,任他指使。有时跟着她去粮站的大仓库里玩捉迷藏,穿梭在成堆的摞起来的面粉中,经常玩得不亦乐乎。她告诉大伙,面粉之所以一排排分隔着堆放,是防止自燃。她带伙伴们学骑自行车,在粮站门口的空地上,少男少女们蹬着刚够得着的二八自行车,经过无数次的摔倒,爬起…终于叉着腿咯噔在车架的三角处,溜很远,她告诉大伙要掌握平衡。偶尔还把她妈红色的二六小自行车偷偷骑出来让大伙儿练,所以尽管玲玲霸道,孩子们还是乐意跟她一起玩。黄主任是家庭妇女的榜样,玲玲是女孩子的榜样,偶尔有一条和玲玲一样的裙子,那简直庆幸的不得了。有一年夏天,玲玲和她妹都穿上旗袍,羡慕死路人,有的女孩就回家哼唧也要穿,女孩爸厉声喝到:这辈子,只要我睁眼 ,你敢穿旗袍,我打断你的腿。难道穿旗袍有伤风化?
黄主任就穿着旗袍出现在小院儿半道上,被众人“围攻”嘘寒问暖。此时粮站已经不景气,不会再有人找黄主任批条,多要几袋面粉了。黄主任也早就调走了,这次来是和老邻居们告别,举家迁回上海的。
后来,听说黄品玉在上海开了间珠宝店,生意还不错。玲玲在学校教书,姐妹俩也都成了家,玲玲的孩子由保姆带着,每月公公婆婆还另外给她贴补2千块生活费,着实让人眼红。玲玲爸早些年已经去世了,他一直就有病,原来那些稀罕的龟背玩意儿,不过是一剂药而已,着实让人嗟叹不已。
如今,小院儿的女孩子也都人到中年,到了当年黄品玉的年龄,尽管穿戴新潮,谈吐优雅,可就是缺少当年黄主任的风韵。她亲切的笑容来自女人的自信和从容;来自与男人处事,追求平等,经济独立的个性。现在的她应该变成了满脸皱纹的邻家姆妈 ,但相信她的风采依旧停留在那个让人无法忘怀,简单纯粹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