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我依旧记得多年前的一天,一个姑娘跟我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她在一个烧烤摊前停下来问我,是否应该和自己的相亲对象谈恋爱。我没有见过她的相亲对象,但从她的描述里听不出有任何好感,于是我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可是姑娘最终还是没有听我的。
这个姑娘在大学四年里不曾有过一次恋爱,在她的理工科学校里有不少男生对她表示过爱慕,但她似乎天生缺少一根恋爱神经。大二那年有个来自六合的男生一度跟她走得很近,姑娘思前想后,还是跟他保持了恋人未满的关系,并且毕业之后再无联系。
万事俱备,只欠眼缘,姑娘的生活里一点儿火花都擦不出来。姑娘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美好的事情叫做爱情,可她只从席绢的小说里读到过。
一切不过是小说而已。
姑娘心思单纯,她关心自己的学业与室友,为人和善老实,从没有听她抱怨过别人,也为见她同谁红过脸,跟她认识许多年,想起她时只觉得神似一只有着大大门牙的白兔子。
毕业后白兔子姑娘在父母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外企,她按时上下班,两点一线的日子过得无比平静,就像是湖面结上一层薄冰,即便有风吹过,也起不了什么涟漪。那一年,她二十三。
父母觉得如此无聊下去也不像话,便拜托身边的七大姑八大姨给她介绍对象。姑娘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好像只要性别合适就能凑合过下去一样——也没人去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好像只要性别合适就真的能够凑合过下去一样。
她母亲为她遴选出第一位相亲对象。那是一个身高一米六几的小胖子,脸上肉乎乎的,还泛着红。男的从小调皮不爱上学,高中毕业之后就步入了社会,年纪比姑娘要小一些。她母亲看中男的家里财力尚可,向中间人打听到一个大概的数目之后便立刻安排他们相了亲。
白兔子姑娘觉得各种条件都不般配,连门都不愿走出去,她母亲苦口婆心,劝她说,你去一去呀,不能连礼貌都没有的,何况男的家里有钱,你有什么看不上人家的,人家没有看不上我们家就不错了。
姑娘在母亲的督促下试着与男的交流起来,男的喜欢她甜甜的长相,就时常粘着她,要她上班下班时与他通电话,霸占了她所有的时间。姑娘脾气好,发不出火来。
姑娘也不能发火,有一次姑娘正在开会,顺手掐掉了对方电话,男的居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坚持不懈地反复拨打姑娘电话。姑娘心里是不满意这个男友的,她妈心里也明白,她又暗地里找人介绍了其他男生,可不论哪一个,都不如那第一个来得有钱。
她妈妈心想,感情这种东西,说不定处着处着也就有了。她一狠心,与姑娘男友里应外合,断了姑娘跟其他异性的一切来往。
白兔子姑娘只能咬咬牙与之相处,处不来也得处,日子一天天过去,姑娘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还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替男的说起好话来。
“他人不错的,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是人老实,又胆小,没有富二代那种坏毛病。”
“他对我挺好的,有时候还接我上下班,带我吃这个吃那个。以后我都不用上班了,在家当全职太太。”
“一心一意呀,他,又不搞什么花头。”
能有什么好的呢,姑娘每天自我催眠:他丑,没关系,架不住他家里有钱。他蠢,没关系,架不住他家里有钱。他长得痴肥,还是没关系,架不住他家里有钱啊。
白兔子姑娘提出一个理论,即钱能弥补男人的一切缺点。
后来白兔子姑娘怀孕了。
再后来白兔子姑娘结婚了。
现在白兔子姑娘的儿子已经三岁零六个月了。
我猜想姑娘现在过得不错吧,即便是爱情买卖,也算是卖出了一个好价钱,更何况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直到,直到姑娘前几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给我打电话的姑娘看起来已经像一只母兔子了,她穿着高领毛衣,却遮不住自己的双下巴。她婚后一直与男方父母住在一起,那一刻她才明白,有钱的是男方父母,而她的丈夫离开父母之后,什么都不是。
他没学历,找不到工作,他想做生意,自己父母不同意,于是只能央求姑娘从娘家借钱。姑娘平素生活在婆婆的监视下,每月用度被婆婆卡得很紧,买不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和包,日子过得还不如婚前。
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姑娘又重新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姑娘工作繁琐,前几日姑娘的妈病了,婆婆又不愿帮她带孩子,她只能把孩子带到单位。孩子走路时不慎跌倒,手里的回形针划破了额头,送去医院缝了三针。
姑娘一面心疼孩子,一面还要承受婆婆的责备。
姑娘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家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她已是满盘皆输。
也许时间回到几年之前,她做出了其他选择,现在就能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个男生也许出身平凡,但他踏实能干,可以给她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也许她还会对别人家的日子有些小小的羡慕,可至少她也能知道到底什么是爱情。
她想拿爱情换一个吃穿不愁的未来,可惜这笔买卖,最终杀死了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