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溪水潺湲。才过小寒,山谷竟然桃红柳绿,宛若春天。突然,乌云遮住了日头,阳光倏然不见。一阵风吹过,天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群野鹿在雨中奔跑。
想掬一捧雨水,却发现雪粒儿在手心跳跃。不多久,地上就白了,像撒了一层盐。
雪!雪!
我似乎听到了万物在欢呼。那上蹦下跳的孩童、那干涸的小溪,那蔫蔫的大麦⋯⋯
稍不留神,圆圆的雪粒儿就变成了雪花,这些洁白无暇的六角片❄️宛如一个个坠入人间的精灵:她们来到人间,如小猫一般脚步轻盈。那娇小的身躯,再配上雪白的衣裳,又好似一只只晶莹的蝴蝶在空中飞舞。每一片雪都是一位穿着洁白衣裙的仙女,她的裙袂所到之处,山峰静若处子,玉树怒放琼花。
“爸爸,爸爸,太阳晒到屁股了!快起床啦!”
我睁开双眼,看到万道霞光从窗口射入。我呆坐床沿,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见一点雪的痕迹。
那从遥远国度飞来的白色天使,整整一年,都不曾莅临人间。今天,我有点想念她了。
小时候,隔三岔五就会下一场雪。
那时躺在被窝里,只要感觉寒气袭人,你不用睁眼,就能断定屋外又是一场好雪。早晨,把门打开,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便把玉体横陈眼前。
我们背上书包,顾不上父母的叮嘱便跳跳蹦蹦地出门。沿途在树枝上、屋檐底下寻觅那晶莹剔透的冰挂儿,放入嘴中,冰凉脆爽。
到了学校,白雪皑皑的校园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冰美人。男孩子偏爱打雪仗,在教室内外你追我赶,闹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个别学生把雪揉成硬硬的一团,塞进同学的衣领里,反过来又惹来别人一阵追逐。另有那打抱不平的,跑去向老师告状。
大家冻得实在受不了,便一起靠在墙上“挤油”,或盘着一条腿来“斗鸡”。若有女生围观,输掉的男生便会屡败屡战。
回到家里,雨靴里往往都能倒出水来。若是布棉鞋,从里到外湿透了,母亲们就会边烘边骂。到了第二天,有的同学怕再把棉鞋弄湿,干脆赤着脚在雪里干仗。
那个时候,哪个同学手上若没几个冻疮,都不好意思把手拿出来。我的手脚更是疤痕累累。一有空闲,就掏出这些疤痕给小孩子们看,像红军战士露出他的荣耀,常常引来一声声惊叹。
每到过年,总会来几场大雪。雪下了天晴,雪化了又下雪。拜年的人从这家火堆旁转到另一家火堆旁。品评着泡儿糖、花生糖、芝麻糖⋯⋯到了正月底,这年才算过完。
想起一年除夕,父亲在烤火屋里架起树蔸,燃起了熊熊大火。我正烤着糍粑。妹妹在屋外喊:“哥哥,快来看,那家好漂亮的焰火!”
屋外正下着大雪,晒坪里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因我穿了一双新棉鞋,妹妹便把我背到石磙上,只听得她的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微弱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一串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的脚印。
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没多久,脚印便消逝不见。在这除夕,大雪把大爱洒遍人间,和夜色一道掩盖了山川河流,掩盖了世间浮华,也掩盖了一切罪恶。这人间天使,她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庄稼搂在怀里,把一家老小团聚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在她温柔的抚慰下,所有的躁动都开始安静下来。大地静谧而安祥,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睡熟的婴儿。
人生不会踏雪无痕。那些雪地里的童年往事、欢声笑语,尽管如烟、如梦、如雪爪鸿泥,却永存心间。
鲁迅在《雪》中写道: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小雪,今年冬天一场小雪都不见。没有雪的冬天还是冬天吗,不下雪的年不知还算不算年?
雪是天地的精灵,不应该只出现在梦里。今天,我特别怀念这死掉的雨,和那下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