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毋庸置疑,我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想干啥就干哈。纵使手头有诸多的、万般的任务,也叫俗务缠身吧,一旦遇到心动的“文本”,便立马放下屠刀,拿起“兴趣”。比如这会儿,突然重新翻到毕飞宇的读书报告《小说课》,便再次揽书品鉴,复而自甘沉沦了。
毕飞宇是当今中国极少数能够令我心动的且健在的几个爷们之一。除了他,尚有黄永玉、阿城、阿来、刘亮程、董立勃诸位。说健在的,因为令人敬爱的汪曾祺老爷子已不在人世了。
毕飞宇品读汪曾祺的《受戒》,哈代的《苔丝》,几个段落引起了我的兴味,就是关于小说里人物的职业特点的。说是特点,其实是要求。《受戒》里写了和尚,《苔丝》写了牧场,这些是人物的生活场域,也是性格铸造的起点,如果不真实且细致地加以描述,是写不好小说的。“塑造人物其实是容易的,它有一个前提,你必须有能力写出与他(她)的身份相匹配的劳动”。由此,毕飞宇创造性地指出,人物是一个“及物动词”。
对此,作为小说、剧本的写作者的我,是深有体会的。我们讲人物的设定,人物的身份,人物的生计,人物的活动,大都是跟他们的职业密切挂钩的。我们写剧本,一定要注意生活含量,技术含量,职业含量,知识含量,文化含量,哲学含量。抛开职业特点而塑造人物,简直是一句空谈。在讲情节真实的时候,我也会提到对于职业特点的张扬。
我经常提及的一个典型案例,是女作家李昂的《杀夫》(很抱歉,近两年中国杀夫杀妻的案件很多,这两个字快要成为敏感词,至少会引起大家的不适)。李昂要写一个屠夫杀猪的场面,因为害怕,便让母亲陪伴自己前去,战战兢兢地看了一回。一回不够,再去一回。有了两回的细致观察,她对屠夫的职业、行为乃至性格,便有了比较切实的把握。
如今的影视剧的创作,流行职业剧的概念与模式,一副副职业面孔,一个个职业狂人。广泛意义上,一切影视剧都是跟特定职业挂钩的,比如商战剧、犯罪剧、谍战剧,编剧若无专门的知识素养,是要闹笑话的。但是,狭义意义上的职业剧,应该是拿某种职业当“卖点”的。这种职业人生和职场风云,往往比较有看点,是大家关注的,或者是时下新兴的。比如医疗剧、律师剧、中介剧。
两年前,我的一个研究生写了一部职业剧的剧本,人物身份是入殓师,专门给死人化妆整容,算是一个极少被关注的“新兴”题材,带有惊悚的味道。这种电视剧的受众面应该是很少的,如果有,一般是年轻女性,因为她们喜欢虚幻的刺激,寻觅奇异的趣味。相关的论文设计,被我指导写成了《职业剧中专业技能的运用研究》。这个实践性的研究角度,对于职业剧的创作发展而言,无疑是一种深化与推动,事实上查找相关资料真是困难且稀有。
从创作学上说,有人提出故事第一、人物第一、主题第一、结构第一,而我倡导职业第一。不通晓故事人物的职业特点,是写不好故事和人物的。我遇到几个学生有很好的职业剧的题材,因为对特定职业不甚了解,结果将剧本写糟糕了。从初衷上说,我最看重的是职业之道,跟人物形象和故事主题有关,跟职场剧的最高境界有关,而恰恰这个精髓是被这个学生点到为止的。对于职业之道的体会、领悟、发现、把玩,是需要时间和实践的积累的。它不是职业文化、职场哲学,而是规则化的人性与方法,是万物归一的抽象。
这个是无法用当今流行的各种文艺理论加以概括的。一说写文艺论文,就想到各种文艺理论。其实,跟人物最“贴肉”的是他们的职业特点。他们的性格,他们的欲望,他们的行为,他们的方法,都带有较多的职业特点。但是,公认的文艺理论里没有职业学,职业文化研究顶多被归为文化研究,而职场哲学通常被纳入主题研究。职业技能的运用研究,独特,必要,但不讨好,令人咋舌。
可是,我还没有讲透职业之道的各方面,还没有罗列足够的证据。说到这里,我的汹涌澎拜的文思,就突然被卡住了,戛然而止了。为啥?大约我是中国人吧,掏心窝子的话,只能私下对某个人说,拿到台面上的话,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我可能是被脚踩西瓜皮的发散思维给带偏了。
比如我吧,职业是高校教师,应该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实际上我没有。换作知识分子吧,我没有自己的知识体系。最不济换作文人吧,我可能还有自己的文化观念。我做研究,搞创作,言行,处事,就特别讲究这个。这也是我很喜欢汪曾祺等人的原因。我并非刻意学他,正如毕飞宇所言,“汪曾褀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学的”。老汪素来是一个自由散漫、热爱生活的人,令我一见如故,再见倾城。一个人越是独特,遇见的同类越是稀见。因为稀见,所以珍惜。
毕飞宇是不是“五湖散人”,我不知道,但他的文风与趣味,跟我是比较接近上下铺的兄弟的。他在《受戒》《阿Q正传》等篇的解读里,竟然携带了几句真话(“病毒”)。温和的,委婉的,适度的,中庸的。
谢谢读者看我的“论道”,终究是“闲扯”。
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