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首日就去看了《驴得水》,看完心里堵堵的,因为它用密到不透风的台词和环环相扣的多米诺骨牌,骂了所有人。
但直拖到现在,迟迟不想动笔写影评。
什么样的电影让我有写影评的欲望呢?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记我的母亲》,是《师父》,是《雾中风景》,是那些电影,它们包含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驴得水》显然不是。
它够直白,够坦荡,就像一曼对性的态度。但一眼让人看穿的游戏,总缺少一些趣味,要不怎么江南的园林设计都要讲求曲径通幽。
看《刺客聂隐娘》时,印象最深刻的是被风吹动的纱幔。张震饰演的田季安在小妾的闺房中,回忆着与聂隐娘的少年时光。烛火摇曳,纱幔浮动,遮住田季安,又徐徐放开。
有了这层纱,就有了趣味。它不仅表示着聂隐娘在暗中观察,它甚至成了聂隐娘的延伸。聂隐娘对田季安不就是想接近(遮住),又只能放弃(放开)吗?
大概“留白”的艺术品位浸染了中国的所有艺术形式,电影也不例外。留白不单是说要在画面上留出空白,更重要的是要给观众留下想象空间,概括一下,话别说得太满。
《驴得水》恰恰犯了这个错误。
如果问在电影中,谁是罪魁祸首?我只能指向孙校长。他为其他人物设定了一个最高目标:学校不能散。为了这个最高目标,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因此,他亲手剪下一曼的头发,而一曼对他来说不是女儿、胜似女儿;即便是亲生女儿,同样要做出牺牲,孙佳为了父亲嫁给了铜匠。两名女性的悲剧都源于孙校长设定的最高目标,其实,周铁男、裴魁山又何尝不是。
那么,这个最高目标何以获得了如此巨大的力量?那是因为它长着一张正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为了孩子,为了教育。而在影片中,一个孩子都未曾出现,我不禁要腹诽,这是否是对孙校长的嘲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不久前去做实习记者,开始总犯一个错误:不会挑选信息。因而,“稿子里有很多杂质”,不该放进去的素材也被我写了进去。带我的姐姐推荐了一期黄执中做的《罗辑思维》,里面就说到了“最高目标”的问题。
他说,战争期间,情况瞬息万变,指挥官应怎么向士兵下达命令?总有效的办法不是告诉他们一步步的计划,而只是告诉他们最高目标是什么,比如攻下那个高地。达成这个最高目标的过程不应该在指挥官的考虑之内。
确实,这很有效。但同样应该是建立在最高目标的正当性之上,“攻下那个高地”在战争中无疑是正当的,但孙校长的最高目标却并不足够正当。
并且,战争与电影又不相同。可能会显得残忍,但战争关注的是结果,成王败寇;而100多分钟的电影,不可能只在乎那一分钟的高潮。但很多电影就是这么做的,90多分钟的铺垫只是为了把观众逼向那个泪点,然后一哭完事。
《驴得水》同样如此,它的最高目标就是撕碎所有人的尊严。不过它做得高明些,运用精巧的戏剧结构一步步走向“胜利”。
这个最高目标是否有正当性?
《驴得水》的最高目标和孙校长的最高目标简直异曲同工。乍一看,都觉得毫无疑问地正确,但睡一觉再想想,又觉得可疑。
正如我可能怀疑办学校是否只是孙校长的一厢情愿,我也可能会揣测撕碎所有人尊严的最高目标,是否只是源于《驴得水》主创们对知识分子、政客、农民,甚至一切人的蔑视。
观影过程中,我确实感觉尊严受到侵犯,这不必遮掩,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但这种程度的侵犯不足以让我对主创们加以谩骂和报复。
《驴得水》起码是一部不一样的电影,对其最高目标正当性的揣测绝非要否定它的好。只是看完电影心里堵堵的我,会想,是不是上了这伙人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