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于睡着了,眉头紧皱,满脸痛苦与疲惫。望向他软绵绵的右臂,我突然崩溃,无声的泪雨滂沱。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意识到突发脑梗的父亲再也不能为我遮风挡雨。
父亲是军人出身,他挺拔健朗,他的人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一岁半他的母亲去世;两岁多时重病缠身,他的父亲把他扔到门前的河沟里准备放弃,邻居张奶奶把它捡回,几口热汤饭把他的命救回。14岁他的父亲去世,她跟着哥哥嫂子生活。哥嫂有六个孩子,哪有精力管他。16岁时,村委会可怜他,在他不够岁的情况下力荐他参军。从此,他心中充满感激,感激邻居张奶奶,感激哥哥嫂嫂,感激村里的老老少少,感激我们的社会。他过去所受到的伤害没有成为他的软肋,反而成为他的盔甲。在部队七年他拼命学习各种本事,让自己武艺加身,多才多艺。
父亲对建筑特别精通,80年代初刚刚包干到户的时候他在村里组织了一支百十号人的建筑队。他负责揽活、施工,给每人派活,发工资,养活上百户人家,大家特别敬重他。他经常自费出去考察居民房屋建筑,把最新的样式搬到我们村里。八九十年代我们村住的房子都是父亲设计施工的。后来他改行开油坊,80年代,他就能去银行贷出3万元钱,扎好,用蛇皮袋提上去江苏,去东北等地购买大豆。一去一两个月没有消息,急的母亲嘴唇长满水泡的时候,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开心的告诉我们他这次去了哪里?购回了两火车皮的优质大豆,已经在潍坊火车站被抢购一空。这次又可以给家里添置新家具,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了。每当这时,我们姐弟三人吃着他带回来的好吃的,像崇拜英雄一样围坐在他的身边,感觉是那样的安全和开心。
目光重新落到他那软软的右臂上,我的泪继续在磅沱。父亲当过七年兵,高大健壮,他长满肌肉疙瘩的双臂是我们姐弟三人小时候最好的玩具。每天早晨一睁眼,母亲便早已起床做饭去了,只有父亲和我们三个还在炕上。于是我们三个咕噜爬起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抗父亲的胳膊,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抗动过。我们三个人一起抬,憋的脸通红也抬不动父亲的一只胳膊。父亲总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三个人费尽心思地抬他的胳膊,可是他的胳膊却丝毫不动。这个游戏我们三个百玩不厌。到底玩到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可如今父亲的右胳膊却不能动了,父亲老了。我感觉我以为坚不可摧的那堵墙已轰然倒塌,让我感到不知所措,一度沉浸在恐惧里。
好在经过治疗,父亲已经基本痊愈,他现在能背着手踱步,他能用右手拿筷子吃饭啦,我倍感欣慰。我抽空跑回家给他按摩,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突然意识到我原来才是父亲赖以依靠的坚不可推的那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