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狭长昏暗的胡同，首尾两盏路灯蚊蛾如织，我的影子终于粘上前面几米外那双亮粉的高跟鞋。
越近越热。
7月的帝都，哪怕是从最后一班地铁下来，空气里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暧昧。站在出口台阶，我从背包内侧拿出叠好的鹿皮眼镜布，去掉N95口罩的塑料包装，稍作整理，埋头前行。
除了街角巷口夜宵摊有些人声，只剩下空调室外机此起彼伏的轰鸣。还有不知什么时候闪出的，一个高挑婀娜的背影。
多么熟悉的夜晚。
肉色丝袜，黑色短裙，奶白紧身的T恤。
大腿紧绷，臀部浑圆，肩胛骨曲线毕露。
袜子拉丝破洞，裙子竟然镂空，透明的肩带隐隐反射着光。
对方忽地转身，我走得急，差点撞个满怀。
“好看吗？”
2
声如洪钟，宛若霹雳。
国字脸，八字胡，一字眉。
胸毛外露，凶相毕露。
脑子嗡地一下，不等说对不起，前后又闪出几个黑影。多此一举，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小哥足以control全局，哪里用得着旁人。
本来心跳腿软尿急，可一旦局势无可逆转，我倒镇定下来。反正我为鱼肉，静观其变吧，况且这里是朝阳区，万一有神勇的群众呢。
对方一看就是有组织有实力的犯罪团伙，不但做事井然有序，还无视社会主义和谐。大大咧咧，把我搡到墙边，又是闪光灯近距离拍照，又是看身份证摁手印，最后还拽头发拿小袋一装。
无非是劫财，只能自认倒霉，自己没干什么，可恶势力哪给你解释的机会。
“不是他。”声音不大，但传得挺远。
对方年纪最大的一位，踱到面前，俯视60秒，直到我再次心跳腿软尿急。
“尹先生，您得帮我们个忙。”
3
早说这个忙，是每天给500块补助，免费吉野家双拼晚餐，我就不会偷摸拨了110的电话。好在对方线路忙，没有接通。
如果更早些说，这个忙是挑十四套清凉热辣打扮，给一大群素颜美女试穿，我决不会抱怨报酬少，还奢望有个协议保护莫须有的权益。
可我也没怎么发表意见，都是那位男扮女装的小哥，一脸兴奋插话。选这个选这个，选那个选那个，藕白桃红，珠圆玉润，弄得我面潮心跳。
有纯白护士装、海蓝警察装、灰黑OL装、亚灰教师装、淡粉学生装、吧女装、律师装、保姆装、女王装、冰冰装、COCO装、不知火舞装、韩菱纱装、蓝猫执事装。
风格各不相同，却都要超短裙。
居然还有我的装备。大背心、七分裤、人字拖，眼镜换成谷歌glass，口罩上小新翘臀的图案，还有一粒隐形的无线耳机。
钱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4
两周，每天晚上，要尾随其中一位美女，录下对方惊慌失措逃跑，然后我仰面淫笑的场面。
车接车送，打码，声音变频处理，不是真的上下其手，有人全程保护。
可视频要上传到各大网站。
我决定退出，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正经的宅男，这事儿好说不好听，糊里糊涂成了AV男主，实在难以接受。
年纪最大的男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搬过一台电脑，点了播放键。天衣无缝蒙太奇的手法，淋漓尽致展现了我如何利用夜色掩护，百般凌辱无助小妹（小哥）的无耻画面。
关键是最后一个镜头特写，中分稀落的头发，阴沉忧郁的眼神，唇旁醒目的痦子。
我一言不发，配合做了所有工作。
“尹先生，这个系列叫——超短裙诱惑。”
5
一夜成名。
微信、优酷、土豆、新浪、搜狐，甚至国外YouTube上，到处疯传经过剪辑后我的短片。
拜化妆师所赐，尽管马赛克糊住了脸，依然掩盖不了猥琐下作的气质。评论区十几万条，叫骂叫好各执一词。有的说没有诱惑何来犯罪，有的说管不住自己怎么能放出来害人。有的嚷嚷着要坐等更新，有的@给网监举报不良。
也有的说自己就是受害者，恨死像我这样的流氓瘪三；有的说我抄袭他，小儿科不刺激，还给了外站的链接，让大家去点赞。
那是个建在国外服务器上的小众网站，一群有特殊嗜好猎奇者狂欢的地方，用了邀请码才得以访问。
大家挤作一团凑在屏幕前，而我被请出工作室。不时有人回头看我，表情复杂，好像还有人说某些视频的主角很像我。
老男人让我先回去，好好休息，还有三天就能收工了。
今天一点儿不热，可背上全湿透了。
6
午夜，沙发上笔记本电脑的浏览器，重复播放着一段视频，声音杂乱，镜头晃得眼晕。
我蜷缩在墙角，双手紧抱着小腿。头疼，可能和脑门一直撞着膝盖有关。
困，却不敢闭上眼睛。
脚步回响，低低的笑声，奔跑尖叫，巷口卡车的大灯，飞起时瞥到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那张面孔。记忆潮水般涌出，清晰的就和刚刚发生一样。
不远处落地的镜子里，不就是那张脸吗？
我到底做了什么？！
手机不停震动，我却动不了，也不想接。
没多久，门铃大作，刺耳挠心。
“尹先生，是我。请快开门，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您配合！”门外站着老男人和他几个手下，有一个竟然穿着警服。
不久后，新闻里宣告破获一个专门以跟踪强奸伤害女性为目的的犯罪团伙，近一年来疯狂作案多达34起。因为犯罪嫌疑人有录像威胁，几乎所有受害者选择了沉默。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最近受害者苏女士（化名）勇敢发声，配合警方指认罪犯，让不法之徒最终落网。
我要搬家了，离开帝都。
上次从家里带出来的相册，摊开眼前。那个和妹妹做着鬼脸，笑容明媚的苏小灿，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不是起晚穿错妹妹的演出短裙，如果不是贪玩回家走近道，如果不是慌不择路遭遇飞来横祸，如果不是容颜俱毁记忆尽失，如果不是只记得这样一张脸，想着可以最终找回过去。
浑身旧疤未落，一夜新伤如虹，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